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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哺育文明(下)——「地水火風」系列之「萬物之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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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ty Images)

文明的起源、成長和發展無不與河流有關。一切古老文明,均發源於河流。

變化多姿的長江

比起黃河所表現的至簡至易的單純和廣闊,長江在時間、速度以致空間上則表現出豐富的變化,其中又以三峽這一部分為最。酈道元《水經注‧江水》對三峽有這樣的描述:

「江水又東,逕廣溪峽,斯乃三峽之首也。峽中有瞿塘、黃龕二灘。其峽蓋自昔禹鑿以通江,郭景純所謂巴東之峽,夏後疏鑿者也。」

「江水又東,逕巫峽,杜宇所鑿以通江水也。江水歷峽東,逕新崩灘。其間首尾百六十里,謂之巫峽,蓋因山為名也。」

「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迭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至於夏水襄陵,沿溯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回清倒影。絕巘多生檉柏,懸泉瀑布,飛漱其間。清榮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淒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江水又東,逕流頭灘。其水並峻急奔暴,魚鱉所不能游,行者常苦之,其歌曰:灘頭白勃堅相持,倏忽淪沒別無期。袁山松曰:『自蜀至此,五千餘里;下水五日,上水百日也。」」

東晉袁山松《宜都山川記》記述說,常常聽說三峽流水非常湍急,文字記載和傳聞都在告誡人們這種場景的可怕,竟然沒人提到山川美景。當他本人親自來到三峽,看到層層疊疊的險峰,奇異秀絕,美妙得文字難以傳達:「林木蕭森,離離蔚蔚,乃在霞氣之表。仰矚俯映,彌習彌佳,流連信宿,不覺忘返。」

酈道元所描寫的「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在李白的〈早發白帝城〉一詩中有更膾炙人口的表達:「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這裡完全是速度,朝發夕至,一千二百里的距離,一個白天就到了,這在古代,是驚人的,所以酈道元稱,即使最快的馬,即使騰雲駕霧,御風而行,也沒有這時江水流動得快;李白則用兩岸啼叫不停的猿聲,襯托水上行舟的速度,猿聲的啼叫還沒有消失,那快速運動的船,已經把千重萬重的山巒,甩到後面去了。

這是長江三峽獨具的奇觀,而酈道元、李白描述這奇觀文字,也完全配得上三峽這舉世無雙的奇妙現象,成為千古流傳不衰的絕妙詞語。

中國文化的源頭活水

古代發生在黃河的戰爭,不計其數,像武王伐紂的牧野之戰,項羽渡河滅秦軍的鉅鹿之戰,都非常著名。尤其鉅鹿之戰,項羽帶領江東子弟兵北渡黃河,過河之後,鑿沉船隻,打碎做飯的炊具,表示不再回去,只攜帶三天的乾糧,以必死的決心,迎戰強大的秦軍。這就是成語「破釜沉舟」的來歷。

鉅鹿之戰還留下另外幾個成語;楚軍渡河之後,士氣高漲,作戰十分勇猛,《史記‧項羽本紀》記載:「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就是「以一當十」的由來。

項羽進攻秦軍之前,有燕、齊、魏、代、遼等十幾路諸侯軍抵達鉅鹿救援,卻懾於秦軍威力,屯兵於外圍,不敢出戰。《史記‧項羽本紀》中記載:「諸侯軍救鉅鹿下者十餘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及至看到楚軍大破秦軍,各路諸侯軍無不膽寒,皆拜伏項羽。「作壁上觀」的成語由此而來。

這些戰役,給人留下的震撼,完全在於它的勇氣、激烈、雄壯;黃河,中原,展示的就是這種質樸,一種天地茫茫,遼闊無際的單純,一如《敕勒歌》的「天蒼蒼,野茫茫」,又如一去不復返的壯士,徒然使王子佇立易水河邊,任風蕭蕭,流水寒。

長江展示的,不是這種單純的天,平緩無垠的地,也不是山川單方面的壯麗。這裡的山峰、流水、四季變化,引入了人的因素,成為一種文化視角,在與人對話,與人交流,不像黃河的天高地廣、粗獷,和人渾然一體,不分彼此。長江不同,散發著一種靈動,在水的浸透和浸潤下,人內在的靈性發動了,開始思考人與天、與地、與歷史甚至生命與永恆的關係。

明代楊慎《二十一史》彈詞,第三章《說秦漢》開場詞〈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中國文化對待生命、歷史、英雄的看法都凝縮在這首詞中:英雄的征戰,是非功過,轉頭即逝,非常空虛,最終成為漁民樵夫酒桌上的談資。永恆不變的只有青山,只有江水,只有東升西落的太陽。

宋代柳永的《八聲甘州》詠道:「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這裡,節氣的變化,秋天的景象,夕陽殘照,都成為傾訴對象,也是情感的寫照:萬古不變的長江,日夜流逝的江水,帶走塵世的花開花落,一種人生短暫,生命有限的感慨,引動詩人的感觸,彷彿天地雖大,此身卻無處可以寄托。如果對照李白的名句來讀,將非常引人入勝:「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毫無疑問,長江引發的是深度的思考,對人生、宇宙以致人生如寄的短暫等現象的觀察,參與到與人的對話和溝通之中。而這種對話,在蘇東坡的《前赤壁賦》中達到巔峰。

前面說過,黃河周圍歷史上發生過許多戰爭,如著名的鉅鹿之戰,是幾個常用成語的來源,卻沒有引發關於生命、永恆等重大問題的思考。而歷史上發生在長江的戰爭,成為後人無窮無盡的話題。尤其是三國時期的赤壁之戰,其火海刀山似乎都不足以引人關注,畢竟時間將過去的血腥清洗得乾乾淨淨,引發的是更加深沉的思考與想像。

唐人杜牧〈赤壁〉一詩寫道:「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赤壁之戰成為許多文學、藝術作品的主題,其意義遠遠超越了戰爭本身,完全是對更宏觀的歷史和人生歸宿的探討,將這種思考推向頂峰的,非蘇軾《前赤壁賦》莫屬。

蘇東坡的《前赤壁賦》,敘述自己與客人泛舟赤壁,面對山光水色,與客人對話,借英雄一世的曹操,生發對人生、宇宙、永恆的問答。

客人先是吹奏洞簫,簫聲悲涼,蘇軾向客人發問,悲從何來。客人講起曹操當年在長江之上,興百萬之師準備與吳蜀聯軍決戰:「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不愧是威震一時的大英雄。就是這樣的英雄,也隨著歷史成為過去:「而今安在哉?」

客人對比自己的境況,無法和這樣的英雄相比。當年,魏軍戰船綿延千里,曹操站立大船之上,面對滔滔大江,大張宴席,手持長槍,詩興大發,吟出千古名句。客人自己不過乘坐一葉小舟,隨波逐流,與主人互相舉杯勸酒,如蜉蝣寄生於天地之間,微不足道。與長江的無窮無盡相比,生命更是短暫得倏忽即逝。唯有修仙得道,才可以遨遊天地,與日月同壽。這需要精勤的修煉,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客人有感而發,最後把自己的情緒寄托在音樂之中,不知不覺,吹奏出悲涼的曲調。

蘇軾以其一向的樂觀豁達,開解客人,發了一段妙絕古今的議論:我們看到的江水,日日夜夜不停的流逝;觀察到的明月,時圓時缺。其實,水流去了依然存在,月亮的圓缺變化,更是一種假相。無論月亮是圓是缺,月亮本身沒有改變;無論江水如何流逝,水自身沒有消逝。人生短暫,天地也時時刻刻發生改變。以另外的時間尺度而言,天地的壽命甚至也是瞬息即逝,所以我們何苦羨慕天地的壽命呢?

但是,我們做人,需要遵循一定的準則。人生天地之間,每一樣東西,都有其自己的主人,不是我們的東西,即逝一絲一毫,都不能占有、獲取。

而江上的清風明月,入耳成聲,入目成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造物主恩賜給我們的無盡寶藏,是我和你共同擁有的財富。

這樣美妙的言論,得自於日夜流逝的江水,得自於清朗的明月,更得自於曾經發生在這裡的歷史典故。長江,不僅滋養著中華大地,賦予華夏以靈秀的山川奇景,更是創造美、創造文化的源頭活水。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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