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元周刊|和您攜手,共同走進新的紀元

流金歲月 憶我雙親(一)緣牽戰亂時

?"
作者母親自幼操習女紅,成為日後賴以維生甚而另結良緣的絕技。圖為溫哥華華埠趨時裁縫店展。(攝影:邱晨/大紀元)

纏小腳的母親首緣早寡,木匠父親常年在外奔波,戰亂動盪中兩人攜手流亡他鄉以求生,相濡以沫展開新的人生。

文 _ 姚明

想見慈顏空有淚,
哀思常隨仙鶴飛;
欲聆庭訓遝無聲,
難將寸草報春暉。

父母親離開我們二十餘年了,今年(2014年,農曆甲午年)正值父親誕辰110周年和母親誕辰105周年,特為文紀念。

母生世家德高品清
首緣四年即從寡


1910年3月4日(農曆庚戌年正月二十三),母親錢英出生在蘇北濱海縣城一個家境富裕的耕讀之家。

小時候,常聽母親講她幼年時的事。外公是個讀書人,知書達理、為人厚道、遠近聞名。曾做過多年的私塾先生,所以對子女家教甚嚴。在那個時代,讀書識字、外出幹事、養家糊口、闖蕩天下是男人的事。即使是富裕人家,女孩子一般也是不能進學堂念書的。所以,母親從沒上過一天學。但是,富裕的家境畢竟給了母親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和條件。她不必像窮苦人家的孩子那樣,因缺衣少食而忙於生計受勞苦困頓。她有大量可自由支配的時間,去私塾學堂偷聽兄長們讀書、念詩。而外公也樂得清閒,懶得管她,非但不予阻止,還時常給她講點野史逸聞,戲文掌故什麼的。母親從6歲開始,直到出嫁,經常被外公帶去鎮上小戲院子看古戲,聽說書。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孔孟之道,忠、孝、禮、義、仁,在她幼小的心靈裡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可以說:母親的人生哲學、處世準則基本上都是從中國傳統戲曲及文史典故中得到的。忠厚、誠實、善良、仁慈,遇事先為他人著想,從不與人為惡,是母親最寶貴的品德。

不過即便是有著這般悠遊的環境,依舊藏著最讓母親刻骨銘心的記憶,那就是纏足。母親8歲時,便被家裡逼著纏足,年幼的足骨被長長的布條包纏,白日裡不能作稍長距離的行走,只能慢慢移動腳步,走上幾十步之遙就要痛得渾身冷汗直冒。夜晚時疼痛難忍不能入眠,常常整夜啼哭不止。外婆在世時,偶爾偷偷在夜深人靜時,讓母親把纏足布放掉,息上半夜,第2天重新纏上。這當然得瞞住外公,因為一旦讓他發覺,必定大發雷霆,輕則痛斥指責,重則家法侍候。經過3年纏纏放放痛苦殘忍的折磨。母親終於完成了纏足。從此便用她那一雙令人可憐的小腳,顫顫巍巍地走完了她艱苦辛勞的一生。

如果說,外公逼著母親纏足是一個殘酷的行為,那麼他讓母親自幼便操習女紅,為母親增添日後令人羡慕並賴以維生甚而另結良緣的絕技,則是外公給予母親最大的恩賜。外婆去世不久,外公便續弦再娶。新進門的小外婆比外公小十來歲,是個管家理財的行家能手,還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女裁縫。外公便讓母親向新外婆學習女紅。幾年下來,母親的手藝竟超過了新外婆,名聲遠播,村裡鄉外婦孺皆知。

及至母親漸漸長大,到了談婚論嫁之時,慕名前來提親的媒人接踵而至,令外公應接不暇。憑心而論,儘管新外婆對母親是嚴多於愛,但外公對自己的親生骨肉,總還是憐愛的。他想讓母親能嫁到一個好人家,挑挑撿撿,最終選定了離家60里開外的一俞(余)姓青年。家道雖不太富,難能可貴的是,這是一個書香門第,先前曾出過舉人。俞父也是教書匠,膝下唯一男兒,只可惜自幼多病,體質虛弱。俞家希望借婚嫁沖沖喜,說不定能消除病災,帶來好運。於是擇定吉日,完成大禮,母親便從女孩兒家匆匆成為人婦。這一年,她才18歲。

母親常跟我們說:她的第一次婚姻是不幸的。這並不是說俞家人不好,也並非丈夫不愛她,而是指婚後僅僅過了4年,她丈夫便倉促走完了人生。母親22歲便守節從寡,陪伴公婆悽楚度日。

日子過得了無情趣,但也還算平安無事。

轉眼6年過去了,年近30的母親不幸又遭到戰爭的禍害。日本侵略者把戰火從華北經華中燒到了華東。1937年底國都南京淪陷,蘇北、蘇南相繼陷入日寇鐵蹄蹂躪之下。

父系舜帝之後 習木藝操持一生

與母親不同,父親出生在貧困家庭。父親姚武之,字白蘭,1905年3月21日出生於貧瘠的蘇北阜甯縣,喻口鄉。據《學宏堂姚氏宗譜》載:「姚氏一族,相傳上五帝之一舜,因出生在姚墟,他的後世子孫即以出生地的姚為姓氏。據傳舜帝名字就叫姚重華。」

祖父姚廷樫是教書先生,家境貧寒,加之子女眾多,生活是相當拮据的。但是作為讀書人,他還是省吃儉用堅持讓幾個兒子去念書、識字。所以我的二個伯父都能學有所長,後來繼承了祖父的衣缽,當了教書匠。唯有輪到我父親時,家境實在難以支撐。啟蒙時,勉強念了5年完小,13歲便因家境窘迫,輟學回家了。祖父四處求人,終於讓父親拜當地一位頗有名氣的木匠為師。從此斧、錘、鋸、鑿便伴隨父親走完他勤勞、樸質、艱辛而漫長的一生。

1936年「西安事變」後,國共兩黨停止內戰,再度「合作」,「結成統一戰線」。隨即江淮平原、蘇南蘇北都出現了一些「抗日武裝」。他們挖公路、炸橋梁、埋地雷、割電線,倒也頗令日本鬼子頭痛不已。說實在的,這種「抗日武裝」從來沒跟鬼子正面硬碰硬交過手。但在組織民眾,擴大武裝上,他們卻幹得有聲有色。

據相關記載,新四軍於1937年10月由南方8省紅軍游擊隊組建而成,葉挺、項英為正副軍長。組建時僅8千多人,7千條槍。在陳毅「積極拓展人、槍、款」的做法下,至1941年底42年初,新四軍在蘇、皖、鄂、豫上已建立了8塊根據地,主力部隊從不足1萬發展到近20萬,地方武裝近10萬。可奇怪的是這麼多的人和槍,在抗戰的8年之中都沒見過有史料記載可圈可點的大戰,即使不能像台兒莊大捷那般轟轟烈烈,類似於平型關的戰鬥也該有那麼幾次吧,然而確實是史無記載。遺漏?還是?

反正不管怎麼說,新四軍、八路軍在抗日戰爭8年裡,武裝力量卻在迅速擴展是不爭的事實。

父親自16歲滿師當上木匠,跟隨師父背著工具走南闖北,經風雨,見世面。有過風餐露宿、饑寒交迫的困頓,也有上梁蓋瓦、大宴酒席的風光。隨著技藝不斷精湛,遠鄉近鄰請他們做工的越來越多。近20年工匠生涯,既豐富了父親的人生閱歷,也增長了他待人處事的才幹。尤其是結識了不少鄉紳大戶,知名人士。

當時的中共地下組織,想要發展壯大自己的力量,自然要爭取像父親這樣閱歷豐富、交際廣泛的人加入。於是在父親的本家兄弟姚俅的動員下,父親於1938年加入縣大隊。不久被提為大隊長,那是1940年,父親剛剛36歲。

戰亂後勤孔急 軍需女紅撮緣分

1940年,不事抗日專注擴充的新四軍在黃橋戰役中,打敗了參加過徐州會戰的抗日將領、國民黨中央委員、江蘇省主席韓德勤所屬的抗日主力部隊,地盤得到迅速擴充,導致被服一時不夠用。姚俅便帶著父親來到濱海縣的天場鄉,找「婦救會」(當時的婦女抗日救國組織)趕製軍需被服。碰巧母親為躲戰亂,已在1938年底躲到天場她哥哥錢亞民(我三舅)家。在這裡,母親因她的女紅手藝而被婦救會相中,經勸說參加了被服縫製組織,並為佼佼者。

41年春節後的一天,父親來到縫製組,就此初次見到了我的母親。母親年輕守寡,將近10年,幾乎從來沒有接觸過什麼外人。她後來告訴我們,在婦救會裡第一次見到陌生的挎盒子槍的父親時,臉一下子紅到脖根,一扭頭就跑回了舅舅家。當時父親不明就裡愣住了,姚俅以為母親出了什麼事,不由分說拉著父親追到了我舅舅家,勸說母親回去商量趕製軍需。母親死活不肯邁出房門,最後是姚俅央求舅舅陪著母親,才解決了問題。

據父親後來回憶,當時他對母親根本沒有任何兒女私情,一心想的只是趕製被服。此後的3個多月裡,父親多次趕到天場催促軍需,也沒有和母親有什麼接觸,只是在驗收大會上著重地表揚了母親的精湛手藝,這恐怕算是父親第一次注意到了母親。

1941年底,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把戰線延伸擴展到了南太平洋地區。為了維持戰爭,它迫切須要建立穩定的「大東亞後方基地」。

從1941年底至1942年春、夏,日本侵略者東拼西湊集中優勢兵力對中國的蘇北、蘇南進行「拉網式掃蕩」。作為「主力」的蘇北、蘇南新四軍部隊「戰略撤退」,分散進入皖、贛山區打游擊。縣大隊這種小型地方武裝,決定化整為零,埋藏槍枝,分散到民眾中,等待時機再圖發展。

躲日寇徐圖發展 連袂潛滬討生計

父親自幼離家學藝,隨師父四處闖蕩。20歲那年遵從祖父心願,娶王氏為妻。婚後不久,又為養家而走鄉串鎮四處攬活。就這樣時而在家,時而外出,10多年裡,共有5男2女7個孩子(其中兩個夭折)。當上大隊長,官雖不大,但畢竟名聲在外,身分暴露,回家藏身是萬萬不可能的,投親靠友,又恐連累他人。前思後想,最後聽從了姚俅的建議,渡江南下,潛入上海,隱身於都會的茫茫人海。

計畫有了,要實行起來真不容易。首先要從窮鄉僻壤的蘇北農村奔向千里之遙的大都市,這筆盤纏就不是個小數目。父親不可能回家去討取,因為一方面擔心一旦回到家,就會被妻兒老小拖住而不得脫身,另一方面恐怕即使回到家,家裡也拿不出這筆盤纏,連年戰亂父親長期攬不到大活計,哪有工錢寄回家?而戰前打工攢下的錢,也差不多被人口眾多的一家老小花費得所剩無幾了,父親只能另想他法。

而此時的母親也正為無處躲避鬼子的掃蕩而發愁。母親找到婦救會討計策,無奈婦救會幹部個個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正巧姚俅也到天場婦救會找妻子商量一起撤到上海躲藏起來,他看到母親焦急的神情,就對她說:「不要著急,我讓姚白蘭(父親的字)來找你吧,他恐怕也不能在蘇北待下去了。」過了幾天,父親便和姚俅再次找到了母親,並決定讓母親回濱海說服公婆,將鄉下土地變賣,所得錢款大部分留作二老養老,剩下的作為盤纏,隨父親隱藏到上海再說。

正苦於無計逃生的母親要想活命,恐怕也只有這條路可走了。更何況,她所依賴的人是個堂堂縣大隊大隊長,這對她來說,無疑是擎天之柱。他們悄悄地回到了濱海,說服了年邁的公公婆婆,僅僅3天時間,便匆匆賣掉土地,給二老留下足夠的養老錢,買了一條小船,又買了一些草席裝上船,便跟著父親駕船渡江南下了。


作者父母幾經周折,終於在1942年4月把船搖進了上海蘇州河。圖為老上海明信片的蘇州河景象。

他們沿長江北岸上行向西,直到江陰附近才橫渡長江,然後再沿長江南岸東行。幾經周折,終於在1942年4月把船搖進了上海蘇州河,並靠近長壽路橋的北岸拋錨停泊下來。

「八一三事變」的中日松滬戰役早以讓這裡成為一片廢墟。當時日寇大舉進攻上海,對閘北地區進行了狂轟濫炸。從寶山路、鐵路上海站向西,沿線一片火海,廣肇路、(現天目路)秣陵路(當時上海的貨車站,曾經是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路軍的指揮部所在地)恆豐路一帶幾乎被夷為平地。但出人意料奇蹟般的留下了一片三層樓房。從恆豐路口起,沿裕通路向西、座南面北一連70多間,儘管牆頭屋頂到處都是彈痕累累,留有炸彈爆炸後的殘跡,但它卻巍巍然屹立在一片斷垣殘壁之中。事變後,幾經修葺,重新入住人口,漸漸變成閘北一個人口密集的居住地。而「三層樓」這一稱呼,也就成了上海蘇州河以北,長壽路、廣肇路以南,恆豐路以西這一大片三角地帶的代名,遠近聞名。就連禍害中國長達10年之久的「文革」,在全國一片「改地名,換牌號」的濁浪之下,都沒能廢除它。可惜,在九十年代「引進外資,改造舊城」的浪潮中,被夷為平地(至此,上海所留存的抗日戰爭時期建築紀念物恐都已蕩然無存了)。當時緊挨著「三層樓」的是一大片難民居住的茅棚。在一排棚戶旁,父親敲敲打打拆掉了小船,用船板搭建了一個僅能容下一張床鋪和一張飯桌的小木屋,算是棲身之地了。

母親曾告訴我,落腳安身之後,父親並以賣掉草席的錢款為本,跟隨同鄉曾寶元先生做販賣布匹的小生意。但是由於經營無方,連連虧本。母親勸他趕緊收手,並直言相勸道,「不是每個人都能經商賺錢的,一個工匠手藝人應該憑本事討生活。」父親從此不敢輕言經商,於是就用那剩餘的錢添置了一些木匠工具,重操舊業。但是連年戰禍很少有人請木匠幹活,偶爾幫人修個桌椅板凳,是斷難維持生計的。

無奈之中,母親便開始幫人縫窮。在窮人集中居住的地方,這倒不失是個糊口良策。破衣爛衫的人買不起新衣,縫縫補補就必不可缺了。加上母親的手藝高超,針腳之細密,縫口之熨貼莫不讓人誇讚。漸漸這一大片棚戶區內,便人人皆知有這麼一位縫紉好手的小腳大媽。活計越來越多,有時不得不連夜趕工,因為有人傍晚送來衣服,第二天必須穿著縫補好的衣衫出門打工。碰到這種情況,母親總是通宵不眠,趕緊將衣衫縫補妥貼,再將衣服洗淨,烘乾,褶好,坐在門口等人家上門來取。父親勸她抓緊時間睡會兒,可母親總是說:「人家要趕時間,我睡下了,人家來了再叫門,就太花時間了。打一份工也不容易,不能耽誤人家上班。」就這樣,他們倆一個外出攬活打工,一個在家替人縫補,也就這麼勉強地湊活著度過了日寇侵華的尾聲。(待續)◇
 

您也許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