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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一九八四》感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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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ty Images)

五年前,由於當年插隊時也走向這條不歸路的朋友認為,北島O九年編輯出版的那本《七十年代》竟然在四十年後的今天,依然沉浸在紅衛兵時代的革命豪情,馬克思主義的意識型態中,希望我能夠寫篇書評。我沒有時間撰寫,但是突然想到,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它和六十年前,一九四九年出版的,奧威爾寫的《一九八四》做一個對比。因為二者都是以年代為書名,並且都是涉及極權主義社會問題的書。為此,我重讀了奧威爾的《一九八四》。

第一次讀奧威爾的《一九八四》是在七十年代末期,是外文局出版的內部翻譯讀物。我留下的印象是一本政治小說,尖銳地諷刺了共產黨社會的那類專制。由於我覺得自己已經身臨其境,並不覺得那體會陌生,因此我居然沒感到深刻到哪裡去。現在,時過三十年,我自己的思想已經徹底地脫去了那個社會給我的桎梏,完成了變化,然而再讀《一九八四》,我卻真的沒料到,這才讀出它的真諦。它的深刻,入木三分,甚至可說是刺破星空的遠見,無論就思想還是文學性都讓我瞠目結舌。

四十七歲就去世的奧威爾讓我歎服,驚為天人!他沒有和我一樣在這樣一個極權社會生活過,但是對於極權主義社會對於人性的徹底改變,對於思想結構的徹底扭曲,對於社會及世界秩序的重構,竟然能夠如此深刻,且有遠見地描述出來。真的只能夠說是天才!

天才用感覺和思維就能夠洞穿一切,幹才用自己的勤奮,在人家的啟發下,能夠逐漸認識到這些,庸才或者說無才的人,則就是在人家都已經牙白口清地講明的時候,還是一盆漿糊地在那裡喃喃自語。當然共產黨極權主義社會的知識界、精神界的問題不只是一個智力問題,還有更讓人沮喪的道德問題、品質問題。很多人拒不認識基本的道理和事實,只因為名利,只因為趨炎附勢、沽名釣譽、為虎作倀,以及這個社會中固有的二者的混雜,假作真來真亦假。

其實天才揭示的問題一般都不是複雜的問題,而是基本問題,任何人都能夠體會到、認識到。而對此,一旦覺悟它經常讓人立即產生的反應是,這麼簡單的問題,我怎麼沒想到。這樣的問題近如生活問題、社會問題,遠如艱深的物理問題,如量子論、相對論的創生,莫不如此。

我的覺悟可以充分說明這點。因為成年之前,我實實在在地經歷了一個世俗的神學教義的教育和禁錮,即把馬克思主義意識型態誤認為、甚至可說是信仰為是所謂哲學和學術,而在走向成年,有了一些自己的感覺的時候,我有了不斷追問的能力、思維能力,就逐漸解脫了它們,步入正途,或者說回到了人類正常追求的道路,我對此的體會真的是太深了,在稍後閒暇的時候,我一定會寫文章專門談,「為什麼馬克思主義問題既不是哲學問題,也不是學術問題」。

它真的不是一個複雜的問題,因為馬克思主義及共產黨專制思想,在最基本的人的感覺和思想上都是經不住追問和推敲的。我作為一個完全是在共產黨蒙蔽教育下的中學生,只因為有了閱讀、認字的能力,就能從縫隙中逐漸摸索到這一切。這一點前輩知識分子更是為我們提供了證明。

奧威爾只經歷了三十年代的西班牙內戰,二次大戰,就能夠從外面從根本上、入木三分地揭示它、預言它。弗格林和波普則作為高中畢業生,只在短暫的被它迷惑了幾個月後就看到,在知識領域,馬克思是個騙子,因為他把懷有個人政治目的的「觀念論」,一個政治團體的意識型態拿到知識和精神領域,作為「知識」和「精神」的替代品,作為一種世俗宗教來誤導並且左右民眾,而由此,這種馬克思主義的觀念論,這種世俗化的神學就一定導致極權主義專制。所以,阿隆才語重心長地說出:

「任何一個嚴肅的人,一個學者都不會對已經變成馬列主義的馬克思主義感興趣。在什麼樣情況下,一個人才能既是馬列主義者,又擁有才智和為人正直呢?用我的朋友喬恩‧埃爾斯特的話說,一個人可能成為馬列主義者,並且擁有才智,但是他不會是正直的。也有不缺乏真誠正直的馬列主義者,然而這類人卻都缺乏才智。」(筆者根據阿隆回憶錄的英文本及德文本,483頁,訂正了中文本,922頁的譯文)


「一個人可能成為馬列主義者,並且擁有才智,但是他不會是正直的。」——取自雷蒙‧阿隆回憶錄(網路圖片)

而就為此,我在談到大陸的一些知識菁英,即便在遭受到殘酷的整肅後,卻依然沉迷於馬克思主義意識型態問題的時候,我認為,這是因為他們關心的不是「知識」和「精神」問題,而是政治問題,他們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一般社會中的知識分子,而是一些意識型態化的人,政治化、黨派化了的人。

任何一個黨派「化」的人都不可能再具有正常的求知和研究能力。

在我過去半生對於共產黨文化思想的研究過程中,就為此,在2013年重讀《一九八四》的時候,我深感慚愧,我已經比只有四十七歲壽命的奧威爾活得更長,可我還是沒有達到他的深度和高度。為此,在這第二次閱讀中,我幾乎是一行一行,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重讀了《一九八四》,尤其是這本書的附錄,那些個對於雙重思想、雙重人格,對於再造語言和思維,讓人們忘記歷史和傳統,讓人們忘記自己正常的人性的《真理部》的存在的描述,每一個字都打在了我靈魂深處,思想深處。為了準確理解,我甚至只好找來英文原文,及德文本。為此,和北島們不同,回顧七十年代末期,我深感慚愧,在我三十歲的時候,我自以為已經從那個社會中反叛,並且走出很遠的距離的時候,居然還是遠遠沒有讀懂奧威爾,如果我那時讀懂了奧威爾,那麼我後來的文字就會更迅速地走向成熟。

就為此,北島編輯的《七十年代》就不再評述了,因為它甚至沒有感到極權主義的惡臭,沒有感到六十年前,奧威爾在《一九八四》中揭示的氛圍,更沒有厭惡和反省,當然更沒有感到我們這代人身上顯示出來的活生生的「變形記」。

我們這一代人,或者說這兩三代人都是真理部的後代,任何人都能夠、也應該感到,你說的話,你唱的歌,你呵出的氣,你的知識結構都是這個真理部給你的。如果你沒有自覺地、有意識地感到這些,改變這些,就是出國留學了,所謂反共了,也依然如此,依然是侏儒……你呵出的還是紅衛兵時代的氣,還是真理部灌輸給你的所謂歷史感、所謂革命氣息、所謂學術。

為此,奧威爾的文字、阿隆的論斷對我們來說是一面鏡子,一把準尺,而你如果不但不想對著它照照自己、反省自己,反而想迴避它、塗抹自己,那就雙倍地證明了你要麼智力出了問題,要麼道德出了問題。

當然一三年的這次閱讀給我的不僅是對以往的反省,它還給了我更為深遠的啟示。

《一九八四》,奧威爾的深刻之處還遠不在一九八四,而是在他對此後的五十年的預言和設想,即《一九八四》絕對不僅是對共產黨社會、極權主義社會的認識。

奧威爾不只是反對共產黨專制,而是更廣泛,更根本的對於人類在二十世紀不斷發生的災難、人類未來的關注,對於現代化,即所謂西化的根本性問題的思索和擔心。在這個意義上,他,以及波普、阿隆等思想家之所以對共產黨問題如此深究,其實也都是出於這個根本的對於人類未來的關心。

一次世界性的戰爭、一個專制甚至幾個專制國家乃至集團,人們可能在對抗中取得勝利,可是它是否會反復出現,是否會不斷地讓幾千萬人付出生命,是否不斷有人會公然用槍炮在東柏林、在布達佩斯、在拉薩、在布拉格,在北京的街頭和廣場屠殺民眾?——它是否會成為一種趨勢,威脅到人類的未來,威脅到人類的存在根本?這才是奧威爾《一九八四》和《動物莊園》最根本的關切。

西方政教分離,近代化以後帶來的問題已經困擾這個世界一百多年了。不僅是因為他們帶來了兩個極權主義,兩次世界大戰,帶來永遠不斷的各種類型的族群問題、信仰問題、文化問題的對抗,乃至征戰、屠殺,帶來自由經濟名義下的毫無道德的勾結和擴張,而且還因為在他們自己的身體中也已經滲透了這類問題,滲透了不斷蘖生這些病毒的病原。奧威爾在《一九八四》中所擔心的已經不只是東亞國和歐亞國,而是大洋國問題。他感到,最危險的未來是:英國和美國的發展走向!大洋國的孤立主義、實用主義、對人的統治監視手段,對人性的蔑視,大洋國為了權力的徹底的物質主義,也就是和共產黨極權主義社會對稱的、又一個西方文化中的徹底的物質主義——即唯物主義的社會,是人類社會今天最大的危險。在面對2017年的世界現實的時候,閱讀奧威爾的《一九八四》,讓你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此時在何處!


西方政教分離,近代化以後帶來不斷的、各種類型的族群問題、信仰問題、文化問題的對抗。 圖為在聯合國車隊上的穆斯林難民。(Getty Images)

在奧威爾去世六十六年後,難道我們正在從另外一個側面複製三十年代,重新面對那個時代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百年前,由於政治和經濟危機,歐洲人為了維護各自的利益,各類意識型態及其以它為武器的黨團風起、保守主義風起,民族主義風起,基督教教會救世說風起……。在這樣的颶風中,歐洲曾經從1919年幾十個民主國家到1940年只剩下五個民主國家,百年後,現在,我們再次由於經濟問題、政治問題,及難民問題重新陷於動盪的浪濤中。毫無疑問,孤立主義,白人優先、基督教優先、文化優越主義是民主及普世人權問題的死敵,是世界動亂和災難的根源。如果人們現在任其氾濫,不斷任其隨意地碰撞價值底線,民主制及這個世界肯定會走向又一次危機!

現代化走向,西方近代帶來的價值及文明能夠解救自己,走出這個悖謬境地嗎?至少眼下的答案還不能夠肯定地說能。為此,在這個意義上,在已經遠遠超過直接的反對極權主義的意義上,即在為什麼會產生極權主義,會不斷產生類似的威脅的意義上,我推薦有思想、有感覺的人重新閱讀奧威爾的《一九八四》。

沒了《一九八四》一書更廣闊地對根本的價值問題關懷和思想基礎的反共,將會再次成為黨同伐異、政治性、工具性的反共,唯有政治的反共不過是飲鴆止渴,因為希特勒也曾進攻過蘇聯,可它沒有為世界帶來和平及幸福,更何況希特勒首先是和蘇聯簽訂了合約。

人類有著不可觸犯的底線和自己的尊嚴。那就是任何人、任何族群、任何文化都是平權的。和諧幸福的生活需要開放,而不是封閉!人類需要任何人都不得碰撞、褻瀆的倫理!

德國埃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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