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髮黑眼的思戈弗里德

文 ◎ 吳茵

中國人聽說我兒子的德文名字叫思戈弗里德（Siegfried）的時候，沒有什麼人有特別的反應，對於中國人，這不過是一個典型的德文名字罷了。但當我告訴德國人我的兒子，一個黑髮黑眼睛的百分之百的中國孩子叫思戈弗里德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覺得特別有意思，都哈哈大笑。如果用一個比喻來說，就好像一個出生在中國的金髮碧眼的德國嬰兒，一個中國人問他的同樣是金髮碧眼的德國父母他叫什麼，他們說：「他叫神農。」或者「他叫后羿。」

德意志民族傳說中的王子

在德意志民族最著名的尼伯龍根傳說中，思戈弗里德是一個王子，也是一個傳奇般的英雄，他所生活的時代久遠得無法考證。他能夠聽懂鳥獸的語言，不僅英俊瀟灑，而且力大過人、智勇雙全。

在他生活的時代，世界上有很多惡龍（西方人的龍的概念和中國的龍不一樣，西方的是惡的，而且長得非常難看），牠們互相殘殺，最後只剩下一條最惡的，危害人間。思戈弗里德殺死了這條龍，並且在龍血裏沐浴，渾身的皮膚變得像鱗片一樣，刀槍不入，但沐浴時一片菩提樹葉落到了他的背上，為他日後被害埋下了伏筆。同時他還得到了惡龍看守的尼伯龍根寶藏，之後又娶到了絕世美女，一個國王的妹妹，但他最後被國王和一名大臣設計謀害，尼伯龍根寶藏據說沉到了萊茵河裏，不知下落。

要說我兒子為什麼叫思戈弗里德，其實是一個巧合。兒子中文名字是三個字，中間的字是思，所以我們也想取一個S打頭的德文名字。想了很多名字我先生都看不上，直到孩子出生前幾天，我們一同開車出去時，先生突然一拍腦袋，興奮地說：「叫Siegfried，對，就叫Siegfried！」

一連串巧合莫非轉生再世

先生在海德堡大學讀德國文學的時候，就特別喜歡尼伯龍根傳說，而我對這個名字知之甚少，聽了先生娓娓道來思戈弗里德的故事，我也覺得不錯。更有意思的是，尼伯龍根傳說發生的地方奧頓森林就在我們住家附近。

更巧合的是，我們的思戈弗里德一出生，胳膊和肩頭上的四、五處皮膚就如同鱗片一樣，而且堅硬粗糙，直到他十個月以後才開始好轉。出生幾天後，他的頭上、額頭和眉毛處上又出來了很多小紅點，之後，這一大片皮膚也變成了鱗片狀，然後一點點地脫落，幾個月後才完全好。他其他地方的皮膚倒是和其他孩子一樣細嫩光滑，但出生之後他所有的毛病都是和皮膚有關的，比如水痘、疹子。我常和先生開玩笑，說這個思戈弗里德莫不是那個思戈弗里德的轉世再生？

我們不知道，我們的思戈弗里德是否也能聽懂鳥獸的語言，但我發現，他有一段時間對鳥有著特殊的興趣。

像思戈弗里德王子諳鳥語

在他只有四、五個月，能坐得很穩的時候，我經常把他放到我們的小花園裏坐著。漸漸的我發現他發出的聲音豐富多了，不只是單調的哦哦了，他最常「唱」的是一聲短而高的，緊接著是一聲長而低的。一開始我以為，孩子大了自然就會各種各樣的音調了，後來我發現，別的孩子並不是這樣。直到當我又一次和他一起閒坐在花園裏時，我才發現是怎麼回事。

我和他並排坐在一起，一同望著我們面前大概有半個足球場大的草坪，我發現他專注地望著草坪上的樹，那些樹裏此起彼伏地傳出各種各樣的鳥叫聲，但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突然，從茂密的樹葉中，傳來一聲聲清脆的布穀鳥叫，一聲短而高的，緊接著一聲長而低的。天哪，這怎麼和我兒子發出的聲調那麼像？正在這時，我的兒子開始學那布穀鳥高高低低地唱起來了，音質當然是學不來的，但調子學得是那麼唯妙唯肖，我不禁啞然失笑。

正當我興致勃勃地傾聽我兒子的「演唱」時，他突然改了一個調，先是從一個高音起頭，而後婉轉傾瀉而下，聲音時強時弱，在尾音時又突然抬起一些，很優雅地結束了，讓我想起京劇裏一串動作後還要有一個亮相。我仔細地辨別著林子裏傳出的鳥叫聲，希望從中找到兒子的曲子的原型。一會兒我覺得這個有點像，一會兒覺得那個也有點像，但哪個又都不是很像，大概是我兒子把這些曲調歸納總結，自創一曲。

憶起和布穀鳥對唱的日子

自從思戈弗里德會爬了，他的世界就一下拓寬了很多，在花園裏他再也坐不住了，這個小音樂天才的興趣也就從聽鳥兒叫，轉到了他在爬行探險中遇到的小蟲子、小草、落葉、小石頭身上。他跟在一隻小紅蟲子後邊，爬過一塊塊的方磚，直到發現了一堆鵝卵石，他抓起石頭顛來倒去地觀察，最後一定是顫顫悠悠地把它塞到了嘴裏，一塊鵝卵石就把他的嘴充得滿滿的了。我們家地毯上總能看到他辛辛苦苦從花園裏搬來的幾塊小石頭。如果他爬了半天，或是玩了半天但一聲不吭，那一定是嘴裏有一塊石頭。

現在他再也不扮演小布穀了，但當我學布穀鳥逗他時，他笑得眼睛彎成了兩個小月牙，兩隻小手上下揮舞，高興得不亦樂乎。大概想起了他和布穀鳥對唱的日子。

不久我們要搬到柏林市中心了，我們的住房外沒有了如茵的草坪，也沒有了那一班嘰嘰喳喳的鳥兒。沒有了小花園，也就沒有了從花園裏搬來的石子，這一切情趣在思戈弗里德一歲的時候，畫上了一個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