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的足跡萬寶漂泊三大洲的人生之旅

文 ◎ 吳豔霞

幾前年冬天，在多倫多街頭偶遇一位慈祥老人，歲月的滄桑寫滿了他的臉龐，蒼蒼白髮彷彿記述著他永遠講不完的遭遇。當他在多倫多買了新房，我們全家受邀做客，聽聞了他從廣東漂泊到印度、瑞典和加拿大，四處為家、充滿血淚的人生歷程。

經歷動盪童年

為了生計，一個柔弱的女子飄洋過海，從中國大陸的南疆廣東梅縣遠嫁印度。一九三七年，已是中年的她懷著身孕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不久我們的主人公在這裏降生。他，取名萬寶，是兄弟中最小的一個。

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萬寶這個幼小生命四海漂泊、足跡遍及三大洲、經歷了四個故鄉的身世。

在萬寶只有幾個月大的時候，日本侵華的戰火已經燒到了他的家鄉。日軍的轟炸機像蝗蟲一樣在天上飛，所過之處，無數民房被夷為平地，死傷不計其數。為了躲避戰火，媽媽抱著他離開出生地——他的第一故鄉，來到印度加爾各答市定居，那裏就成了他的第二故鄉。

加爾各答市的華僑不算多，主要從事商業，而文化和生活依然保持著中華的傳統，僑社中也設有中、小學校，萬寶在這裏上了小學。

一九四五年初，日軍侵華戰爭仍在繼續，戰火延燒到緬甸，日本轟炸機經常偷襲距緬印邊境不遠的加爾各答市。一聽到空襲警報，大家就都躲到教堂的地下室。有一天，大街上鞭炮齊鳴，響徹天空，人們齊聲唱起了抗戰時流行歌曲，原來是華僑們歡慶日本投降！

戰爭終於結束了，以後就會過上安定的生活了，在萬寶幼小的心田，充滿了對新生活的憧憬。

離開第二故鄉

一九四九年，所謂新中國成立，並與印度建交。五十年代初，萬寶進了加爾各答市剛成立的「興華中學」，以便接受更好的中華文化教育。但為生活所迫，初中畢業後，萬寶便輟學，開始在父親經營的鞋店裏當學徒，從早忙到晚，非常辛苦。做鞋的手藝是祖傳的，雖然鞋店不大，也能維持一家的生活。

在萬寶的父親還年輕時，鞋業生意好，也曾賺過一些錢，父親便在梅縣家鄉置了產業，又贊助僑社創辦的「梅光小學」。然而由於積勞成疾，父親在一九五六年辭世。萬寶繼承了父親的產業，但從那時起，生意卻越來越難做，鞋店瀕臨破產，生活也變得一年不如一年。

一九六二年，中印邊境爭端爆發，印度國內掀起了反華、排華的浪潮，這對他的生意來說，更是雪上加霜，最後鞋店只好關門大吉了。祖傳的生意毀了，他幾乎被擊倒。當時該成家的他，連女人送上門來都不敢接受。

眼下無路可走，萬寶選擇了離開。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他期望著時來運轉，在未知的某個地方，開始他的新生活，不管貧窮或富有。

一九六七年六月，他拿到了英聯邦護照，找到一份航海工作。按當時印度移民政策，僑民只許離境，不可回來。他下定了遠走的決心，孤身一人、身無分文，只有隨身的幾件舊衣，登上了一艘希臘輪船，無奈地離開了他的第二故鄉。

淪為國際難民

從此，萬寶生活在水天相連的世界裏，成為一個無處可歸的國際難民。

輪船在茫茫大海中航行，做工之餘，萬寶站在甲板上，盤算著自己的將來。輪船終會靠岸，但何處是歸宿？輪船在海上行駛了六個月，出乎意外的，船要被當作廢鐵賣到日本，這樣萬寶的居留問題就成了船長的包袱。

萬寶和業主簽定兩年工作合約，說期滿後，送他到香港或英國。然而，當輪船途經新加坡，船長卻百般恐嚇他，要他下船。又胡編了理由，讓新加坡代理公司把他帶下船。在騙局被識破後，他和船長、代理公司打了起來，最終還是留了下來。他提出申請回印，經三個月未獲印使館回覆。於是船代理又想把他送回中國大陸，但他堅決不同意。

當時，中國正處於「文化大革命」慘烈鬥爭中。萬寶早就聽說許多華僑回中國大陸後的悲慘遭遇，海外關係成了叛國投敵的代名詞。興華中學校長張敬回國後，被打成反革命，被活活整死了。萬寶怎敢回那個地方！

一九六八年三月，萬寶的居留問題還是得不到解決，船代理就買了張單程機票，把他送往香港，結果被拒入境。萬寶成了「人球」，在新加坡和香港之間，被踢來踢去整整三天，最後只好再回新加坡等印方消息。這種無國無家之苦，有誰能體會？

八個月後，印移民當局回絕了。新加坡當局又轉交英使館辦理回印之事，經三個多月懸而未決，隨即勒令萬寶，無論如何在一個月內必須離境，否則捉拿驅逐。萬寶覺得過不在己，據理力爭無效，出於無奈，只好持標語在英使館前示威抗議，要求解決其居留問題。但幾經交涉未果。

這時移民局限令時已到，萬寶被捉拿扣留，嘗到了一生中僅有的一次鐵窗滋味。這是他刻骨銘心的經歷。挨了一年零四個月後，他被新加坡移民局強行驅逐。由於沒有接受國，移民局便不計後果，胡亂按旅遊身份，把他遣送到巴基斯坦，一推了之。

落地生根瑞典

當時巴基斯坦已經從印度獨立出來。在流落的卡拉奇市，萬寶更是人地生疏，舉目無親。為了活下去，他四處找工，一個星期過去了，還是沒有著落。然而命不該絕，一天晚上，他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遇到了五位華人海員逛街，便急切的上前詢問，得悉他們工作的瑞典船需要一位員工。他喜出望外，萬分激動。經過了船長批准，並在當地移民局辦妥手續後，萬寶就上船工作了。

真是蒼天有眼啊！這是他一生中重大的轉折，從此遠離了給了他生命及悲慘前半生的亞洲土地，在歐洲海洋上工作、生活。他滿懷憧憬，希望將來能有機會在歐洲土地上落地生根，創出一片新天地，過上好日子。

在航海一年零三個月期間，萬寶親眼目睹西歐工業國家優越的生活環境。前半生動盪的生活使他身心俱疲，渴望安定下來，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一九七零年七月，他辭掉了海員工作，在瑞典第二大城市哥登堡安頓下來，他的願望實現了。這裏便是他的第三個故鄉。

夢想逐一實現

一切從零開始。由於語言不通，找工作就成了問題。幾經周折，萬寶終於在中餐館幫廚，腳踏實地，勤奮工作、學習，研讀中菜的做法，平日省吃儉用。此時的他開始在心中勾畫未來美麗的藍圖——成家立業，期盼著有一天能有一個溫暖的家，並擁有一個自己的餐館。

一九七四年一月，萬寶的第一個願望實現了，與一位同鄉的印度華僑結為夫妻。這對天涯淪落人婚後很恩愛，生活上互相體貼，生意上互相支援，勤儉持家。一年後，他又實現了第二個願望，在瑞典第三大城馬爾摩，他的小餐館「南京飯店」開業了，夫婦倆共品創業維艱後成功的喜悅。

他們又在編織著新夢——生兒育女，並決定把遠在印度的媽媽也接過來。然而事與願違，就在辦理移民手續之際，老人家突然心臟病發，與世長辭。回印奔喪，料理完後事回來，萬寶才開始專心經營自己的餐館，生意越做越好。

一九七六年，他們的第一個女兒出世了，為生活增了新樂趣。兩年後，他們賣掉原來的小餐館，又開了一個同名的大型餐館。許多朋友和外國貴賓都參加了他們的開業慶典。夫婦倆感到由衷的喜悅，隨後又生了一兒一女，一家五口過著小康而快樂幸福的生活。

萬寶相信，在自己每一個人生轉捩點上，冥冥之中都是命運安排。面對眼前的一切，回想自己前半生的坎坷經歷，眼望蒼天，他滿懷無盡感恩之情。

享受晚年福氣

兒女們一天天健康的成長，萬寶夫婦心中充滿了幸福，生意也越來越紅火。為了尋求更完美的人生，也出於對子女前程的考量，三年後，他們全家人移民來到了加拿大，定居多倫多市。這裏便成為萬寶的第四故鄉，也是他們的歸宿，大半生的漂泊終於靠岸。

加拿大是個多元文化的移民國家，這裏的華人社區，依然保持著傳統的中華文化，生活便利，萬寶有了一種歸屬感，他們在這裏購置了住房，安排兒女居住和上學。為了照顧生意，他們夫婦倆成了「空中飛人」，在加、瑞之間飛行。

兩千年二月中旬，萬寶的太太突患腦溢血，經過精心治療，生活還可自理，是不幸中的萬幸。年歲大了，經營生意的奔波確實很辛苦，世間的錢永遠賺不完，一生的閱歷使他徹悟，心中的夢想已然實現，還求什麼呢？
　

兩個月後，他們把歷經艱辛創業並經營二十年的中餐館賣出，退休安享晚年。兩年後，在多市購置新獨立屋。如今他的兒女們已經長大成人，大女兒有了稱心的工作，兒子和小女兒正在讀大學。

萬寶漂泊四海、一生操勞，卻始終以樂觀向上的精神對待生活，賭、菸、酒與他無緣。他經歷了太多太多，過去的苦難使他備感今天生活安定的幸福。苦難在他而言也是一種財富。

退休以後，他先後四次回大陸尋根問祖，也曾

到全球各地故地重遊，追尋他自己走過的足跡。如今環球旅遊成為他最大的樂趣。他環遊世界許多國家，享受著晚年的福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