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興業銀行的巨額虧空醜聞

文 ◎ 齊先予圖 ◎ Getty Images

最近一周全球銀行界都在談論一個人，一個年僅三十一歲的法國靦腆小夥子。他在十多天內控制指揮法國興業銀行（Societe Generale SA）進行了高達500億歐元（730億美元）的股指期貨交易，該值已超過興業銀行自身的資產總值，比整個法國年度財政赤字還要多。

一月二十四日，興業銀行執行總裁達尼埃爾‧布東（Daniel Bouton）在新聞發布會上宣佈，由於這個交易員的非法操作，興業銀行虧損了49億歐元（72億美元）。面對天文數字般的虧損，人們把這個只在興業銀行巴黎西區Delta One小組上班的小職員稱為「流氓魔鬼交易員」。

他就是傑羅姆•凱維埃爾（Jerome Kerviel，又譯：科維爾／柯維爾／蓋維耶爾）。

興業銀行的「黑色星期五」

一月十八日周五，興業銀行的一名經理注意到一筆期貨指數交易資料出現異常，將「平倉」時間設為即將來臨的周日晚間。於是他指示聯繫下單機構，而對方對這筆交易一無所知。莫非興業銀行內部有人搞鬼？緊急調查發現，上萬筆疑似假造交易的資料都指向凱維埃爾，一個在底層交易所工作的小職員。於是公司決定傳喚他第二天早上來總部解釋清楚。

然而還沒等到第二天，檢查結果傳來更大的噩耗：凱維埃爾竟在今年初的十多天裏，用興業銀行的名義大量購入股指期貨，做多頭生意。其中包括對道瓊斯歐洲指數部位投下300億歐元、對德國DAX指數投下180億歐元、對英國FTSE指數投下20億歐元，總共500億歐元。

這結果差點讓興業銀行所有主管暈倒在地！500億歐元意味著比興業銀行的總家底的359億歐元還多出100多億歐元；500億歐元相當於摩洛哥或斯洛伐克、卡塔爾或利比亞等國一年的國內生產總值（GDP），500億歐元也比二零零七年度法國全國財政赤字還多。

當時正值美國次級貸款危機帶來的全球股市大崩盤，各類期貨價格一跌再跌。是封鎖消息，保留這些股指期貨，等待股市反彈後來彌補損失呢？還是割肉平倉，趕快賣出這些「定時炸彈」呢？

平倉帶來的股市暴跌

十八日晚，興業高層在熬過一個不眠之夜後決定，趕快賣出這個內鬼搞出的「燙手山藥蛋」。因為一旦股市繼續下探，興業將面臨倒閉危機。於是興業決定趕快平倉。

然而接下來的二天是周末，股市休市，清倉行為只能從二十一日開始。據銀行管理層介紹，為了賣出這500億歐元的股指期貨，他們拋售行為整整持續了三天。

據路透社報導，歐洲股市在二十一日出現罕見暴跌，歐洲多數市場遭遇二零零一年「九一一」恐怖襲擊以來最大單日跌幅。僅英國、德國和法國三國股市，就有相當於希臘和匈牙利兩國國內生產總值（GDP）總和的市值瞬間蒸發。

業內人士發現，周一至周三的三天裏，德國法蘭克福股市DAX指數的期貨交易量出現了五年來的最大交易量，相當於月均交易量的兩倍。當時分析人士普遍認為，這是由於人們對美國經濟可能出現衰退的擔憂所導致的暴跌。由於歐洲股市的劇烈下跌，加劇了全球股市的動蕩，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最後不得不緊急大幅降息。

在兩家美國大型銀行的融資相挺下，法國興業平倉成功暫逃一劫，但最後損失仍然是48.2億歐元。誰能想到，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一個三十一歲小夥子的狂賭呢？

被稱為「流氓魔鬼交易員」的傑羅姆．凱維埃爾（Jerome Kerviel）。

最佳銀行的噩夢

法國興業銀行成立於一八六四年，現有來自77個國家和地區的12萬名員工以及2,200萬客戶。按照醜聞披露前的股價計算，興業銀行市值為369億歐元，在歐洲居第十三位。中國大陸的興業銀行和法國興業銀行並非「姻親」關係。

不過，法國興業銀行最受業界推崇的還屬它的金融投資業務，其盈利能力是同行中的佼佼者。尤其在風險較高的金融衍生品市場中，興業銀行憑藉嚴格的風險控制管理能力長時間占據業界頭把交椅。即使在去年夏天的金融市場動盪期，行業雜誌仍然給予它最高評級，甚至優於美國華爾街的諸多投資銀行。

去年興業銀行相繼獲得世界權威風險管理雜誌《風險》的「證券衍生品年度最佳銀行」、《銀行家》的「資產負債管理年度金融機構」以及《國際金融評論》的「歐元債券年度最佳銀行」。

然而這一切榮譽都被凱維埃爾的惡作劇變成了雲煙。現年三十一歲的凱維埃爾在二零零零年加入興業銀行，在銀行關鍵交易部門的後臺支持部工作五年後，他來到巴黎西區的Delta One小組，充當一名低級別的期貨交易員，年薪10萬歐元左右（合14.5萬美元）。

凱維埃爾的日常工作就是根據市場波動預期買賣歐洲各大股指的期貨，從事套匯交易。他特別擅長根據道瓊斯歐元區斯托克50之類的指數進行一籃子股票交易。根據銀行授權，他在某一市場購買一種股指期貨產品的同時，在另一市場賣出一個設計相近的股指期貨產品，利用兩者的差價獲得利潤，實現套利或對衝目的。由於這是一種短線交易，且相似金融工具的價值相差無幾，所以這種交易名義金額巨大，但風險較小。

突破五道安全門的「黑客」

目前該案是世界上最大損失金額的違規交易。在興業銀行二十七日發表的一份五頁紙的聲明中，披露了凱維埃爾開展和掩蓋違規交易的細節。他採用真買假賣的手法，把短線交易做成了長線交易。

據銀行調查，從二零零六年後期起，凱維埃爾開始這種非法操作。他買入一種金融產品後，並不同時賣出。為掩蓋建倉痕跡，他同期製造假文件和假數據「虛擬」賣出。在銀行風險經理們看來，買入金融產品的風險已經通過賣出得到對衝。

由於熟悉銀行交易程序和監視系統，凱維埃爾在買入時，刻意選擇那些沒有保證金補充警示的產品，使風險監管經理很難發現他的異常情況。其主管馬斯蒂爾（Mustier）表示：「每兩到三天他就改變位置。他會輸入一個在三天中引發監管的交易命令，然後在監管警示發生之前就用另一個去繼續替代。」「每一次他向某個方向走出一步，他就會在相反的方向輸入一個虛假交易用以掩蓋真實的那一個。」

凱維埃爾還涉嫌通過盜用他人電腦帳號、偽造文檔等方法，掩蓋他的種種越權、違規行為。用法蘭西銀行行長努瓦耶的話形容說，凱維埃爾可謂「計算機天才」，居然通過了銀行「五道安全關」獲得使用巨額資金的權限。凱維埃爾的一位老師則說，「這就如同一個鎖匠變成了夜盜之賊。」

而正是這些非正當手法成為了東窗事發的導火線。據說截至去年年底，凱維埃爾預期市場會下跌，一直大手筆做空市場，還為銀行淨掙了15億歐元。然而從今年開始，他突然反手做多，豪賭市場會出現上漲。沒想到股市卻一路下滑。

凱維埃爾五百億歐元的交易部位主要集中在一月七日至案發前的十八日，短短十天內他就造成了14億歐元的鉅額虧損。十八日德國DAX指數下跌超過600點時，德國方面曾對興業提出警示，但一切都晚了。興業銀行總裁布東表示，如果不是迅速採取了行動，所釀成的損失可能會是現在的十倍。
　

二零零八年一月二十八日，律師Elisabeth Meyer堅持認為凱維埃爾「無過錯」。

只為當上明星交易員？

十九日凱維埃爾在巴黎總部接受主管詢問時，一開始還聲稱自己是在進行賺錢的「聰明交易策略」。二十四日新聞發布會後，凱維埃爾一直和自己的律師在一起。二十六日，凱維埃爾主動前往巴黎警察局金融警察部門自首，並積極配合調查。

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凱維埃爾一直沒有為自己謀取任何私利，有消息說，他違規做案的目的，只是為了當上「明星交易員」，希望能獲得30萬歐元的年終獎。也有工會官員稱他近期正面臨「家庭問題」，「可能有些不能自制」。

二十九日凱維埃爾已被取保候審。目前法庭正就「破壞信任、捏造文件和電腦詐騙」等三項罪名對他進行司法調查。如果罪名成立，他將面對最高三年的徒刑。

法國總理菲永二十五日表示，他已要求法國財政部長在八天內提供有關這一欺詐案的詳細情況。總統薩科齊也表示，這樣的事故不能不了了之。興業銀行的最高管理層必須就凱維埃爾造成的損失承擔應負的責任。據說凱維埃爾的幾名上司將被解僱，總裁布東已提出辭職，但董事會希望他能留下來處理危機。

替罪羊與內幕交易

目前興業銀行一直堅持只有凱維埃爾一人參與了此詐騙案，但警方表示，不是百分之百的肯定沒有同夥，而凱維埃爾則表示，早在二零零五年就有別的交易員違規操作。

凱維埃爾的律師一直堅持他是無罪的，凱維埃爾只是興業為掩蓋其次貸危機造成的巨額虧空的「替罪羊」和煙幕彈，凱維埃爾在訊問中也多次大喊：「媽媽，我沒犯錯。」

外界普遍質疑說，凱維埃爾的隱瞞違規交易不但數量大，而且時間長。「一個人要騙過所有稽核，在一年內捅出這麼大的紕漏，顯然不太可能。這就好像有人在高速公路上逆向行駛，卻沒有人發覺一般。」

專業人士也指出，要虧損49億歐元，必須累計高達400億到500億歐元的下單部位，興業銀行全部可支配的資金恐怕也沒有這麼多。而且，興業銀行幾百名內控人員都在幹什麼？難道就沒人發現異狀？據說凱維埃爾的主管曾發現一些問題，但被他以交易錯誤搪塞過去了，主管也未深究。

二十九日，代表百位小股東的法國律師卡諾伊Frederik-Karel Canoy宣稱，他已就興業銀行在平倉500億歐元時，應該向市場說明其潛在虧損情況提出告訴。該律師還對興業銀行董事羅伯特•迪伊（Robert Day）在一月九日和十八日拋售100多萬股股票的行為提出另一項訴訟，指控銀行董事涉嫌內幕交易。

重蹈巴林銀行的舊轍？

這起因員工搞鬼而帶來的全球單筆最大金額損失，讓人想起十三年前一個人「搞垮」英國巴林銀行的違規交易員尼克•利森。後者因造成14億美元的損失，最終迫使擁有兩百多年歷史的巴林銀行以一英鎊象徵性價格「賤賣」給了荷蘭國際集團（ING）。

巴林銀行醜聞披露後，利森失去了妻子，自己還患上了腸癌。出獄後，利森以自己的經歷撰寫了後來成為暢銷書、並被改拍成好萊塢電影的回憶錄《欺詐交易員》。如今利森擔任愛爾蘭一家足球俱樂部總經理。

為防止興業銀行被惡意收購，法國政府表示將會制止興業銀行的競爭對手惡意收購的企圖。但業內人士分析，興業目前很容易面臨收購，其主要工作人員也容易被挖牆腳。

去年夏季美國次級貸款危機爆發後，美國銀行業遭受了數百億美元的損失，而興業銀行的這起醜聞也再一次暴露出了大型國際金融機構在風險控制上的漏洞。有評論稱，凱維埃爾至少揭示了一個金融業的悖論：人們創造了大量金融工具，而這些複雜的金融工具卻被用來掩蓋非法交易。這世界是變得更安全了還是更危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