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劫難五十年祭

文 ◎ 李興濂

麻雀與人類和諧相處數萬年了。它形不驚人、貌不壓人、聲不迷人，在鄉村和城市皆能看到它的蹤影，「嘰嘰喳喳」在人的居處上築巢壘窩，人們又稱它「家雀」。俄國作家屠格涅夫在自己其中一篇隨筆中曾寫到過麻雀。文中的麻雀為了自己的子女，奮不顧身地站出來與比自己高大幾倍的獵狗怒目相對，無論獵狗的恐嚇與怒斥，都不退縮。瞬間，一個高大無私的母愛形象在人們心中就已經栩栩如生。這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弱小生靈，卻在中國歷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筆。

七十多年前，抗日戰爭開始後不久，日本侵略者占領了中國許多大城市和交通要道，但由於兵力不足，無法占領整個農村，使農村成了敵人統治的薄弱環節和後方。中國人民在廣闊的地域上開闢了抗日戰爭的敵後戰場，開展了一場人民戰爭。抗日根據地的軍民團結一心，採取游擊戰術為主的靈活主動戰法，依靠廣大人民群眾的智慧，因地制宜、隨時尋機、因敵而異，運用了「地道戰」、「伏擊戰」、「襲擊戰」、「破擊戰」、「地雷戰」等二十餘種游擊戰術。人們從麻雀的機警靈敏發明了「麻雀戰」，尋找戰機「啄食」敵人。松花江畔、長城內外、中原大地……游擊戰的烽火遍地燃燒，打得裝備精良的日本侵略者膽顫心驚、防不勝防，取得了抗日戰爭的偉大勝利。

五十年前的一九五八年，中國又開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人民戰爭——人雀大戰。小小麻雀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毛澤東親自發動和指揮了這場消滅麻雀的人民戰爭。一九五八年三至五月間，他在成都、武漢、廣州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以及中共八大二次會議上，都號召要消滅四害之一的麻雀。他說：「辦法是，下定決心，統一行動，分片包幹，封閉糧食，撒下天羅地網，連續打殲滅戰。」麻雀被列入「四害」。不惜興師動眾，全民動手消滅麻雀，必欲趕盡殺絕，亡其類、滅其種，不獲全勝決不收兵！緊接著，輿論先行，《人民日報》發表一詩：「四月十九，雞叫起床，英雄人民，摩拳擦掌。城鄉內外，戰旗飄揚，驚天動地，鑼鼓敲響。數百萬人，大戰一場。成群麻雀，累斷翅膀。漫天遍野，天羅地網。樹椏屋角，不准躲藏。晝夜不休，張弓放槍，麻雀絕種，萬石歸倉。」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和中國文聯主席的郭沫若也寫詩一首，發表在一九五八年四月二十一日《北京晚報》上，《咒麻雀》：「麻雀麻雀氣太官，天塌下來你不管。麻雀麻雀氣太闊，吃起米來如風刮（颳）。麻雀麻雀氣太暮，光是偷懶沒事做。麻雀麻雀氣太傲，既怕紅來又怕鬧。麻雀麻雀氣太嬌，雖有翅膀飛不高。你真是混蛋鳥，五氣俱全到處跳。犯下罪惡幾千年，今天和你總清算。毒打轟掏齊進攻，最後方使烈火烘。連同武器齊燒空，四害俱無天下同。」當時任教育部副部長的生物學家周建人（魯迅之弟），他於一九五七年一月十八日在《北京日報》上撰文稱，「麻雀為害鳥是無須懷疑的」，並批評了那些反對消滅麻雀的人是「自然界的順民」與「均衡論」者。中科院院士數學家蘇步青，他敲打臉盆驅趕麻雀的新聞照片成了那個火紅年代的動人的剪影。

於是乎，一場前無古人，轟轟烈烈的人雀大戰開始了。人們使用的武器是，竹竿、紅旗、鞭炮、石子、彈弓、鑼鼓、喇叭筒、洗臉盆、氣槍、假人、草人，不分老人孩子，不論工人、農民、幹部、學生、戰士，都投入戰鬥。一時間，紅旗飄揚，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捷報頻傳：

首都北京，全市三百萬人民總動員，一九五八年四月十九日那天，「圍剿麻雀總指揮部」派出三十輛摩托車四處「偵察」。市、區指揮、副指揮等乘車分別指揮作戰。在天壇「戰區」，三十多個神射手埋伏在殲滅區裏，一天之中殲滅麻雀九百六十六隻，其中累死的占40％。在南苑東鐵匠營鄉承壽寺生產站的毒餌誘撲區，在兩個小時內就毒死麻雀四百隻。宣武區陶然亭一帶共出動了二千居民圍剿麻雀，他們把麻雀哄趕到陶然亭公園的殲滅區和陶然亭游泳池的毒餌區裏，消滅麻雀五百一十二隻。在海淀區玉淵潭四周五公里的範圍內，三千多人從水、旱兩路夾攻，把麻雀趕到湖心樹上，神槍手駕著小船瞄準射擊，被打死和疲憊不堪的麻雀紛紛墜落水中。當晚，首都舉行了展示「戰鬥」成果的「勝利大遊行」，一隊隊汽車滿載著已「滅殺」的麻雀和一批「麻雀俘虜」在長安街上浩浩蕩蕩地經過，全市人民無不拍手稱快。經過一天的「戰鬥」，戰果「極為輝煌」，據不完全統計，全市共累死、毒死、打死麻雀八萬三千二百四十九隻。據報導，忙活了一天感到疲憊不堪的首都軍民「正在養精蓄銳，好迎接新的一天的戰鬥」（見一九五八年四月二十日《人民日報》）。

上海，十二月十三日凌晨，「戰役」開始，全市十萬面彩旗迎風飄揚，樓房頂、弄堂內、馬路中、空地上，還有郊縣的田野上，到處是人民群眾「警惕的眼睛」，吶喊聲此起彼伏（沒想到溫文爾雅的上海人打麻雀還是把好手）。市區的公園、墓地、苗圃等處，設有一百五十處「火槍區」。一些市民還接受了使用火槍的專門訓練，數百名「火槍手」嚴陣以待。市郊各縣為打麻雀抽調了一半的勞動力組織起「滅雀」大軍，披掛上陣。經過一天的「人雀大戰」，到晚八時，全市共消滅麻雀十九萬四千四百三十二隻（見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四日《解放日報》）。

青島，四月二十二日，青島市成立圍剿麻雀總指揮部。四月二十五日，《青島日報》發表了〈緊急動員，全殲麻雀〉的社論。宣布了本市圍剿麻雀作戰指揮部決定興師五十萬，在二十七日發起總攻，掀起一場圍殲麻雀的大戰，用一切工具對麻雀進行轟趕、捕打、藥毒、搜捕和掏、堵窩，堅決、徹底、全部、乾淨殲滅麻雀。一九五八年四月二十七日，全市五十六萬滅雀大軍都在凌晨五時前，一早即奔赴前線，摩拳擦掌等候全線總攻的命令。整個青島市都布滿了滅雀的陸海空三軍；又在市區的近郊組成的長三十、寬近十里的聯防戰線。在這個戰場上不但處處設防，而且還組成了四十一個重點戰區，形成天羅地網，使敵人（麻雀）沒有外竄的去路，只有死路一條。至二十七日晚八時，青島市共消滅麻雀六千四百一十一隻……。

據各地不完全統計，一九五八年全國共捕殺麻雀二點一億餘隻，可憐的麻雀所剩無幾。

一場圍剿麻雀的人民戰爭勝利了，但惡果出現了：一九五九年春，上海等一些大城市的樹木發生了嚴重的蟲災，有些地方人行道兩側的樹木、葉子幾乎全部被害蟲吃光。中國科學院實驗生物所所長朱洗、中國科學院生理研究所研究員馮德培、張香桐等科學家強烈要求為麻雀「平反」。一九五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中科院黨組書記張勁夫就麻雀問題寫了一份報告，說：「科學家一般都認為，由於地點、時間的不同，麻雀的益處和害處也不同；有些生物學家傾向於提消滅雀害，而不是消滅麻雀。」兩天後，毛澤東批示：「張勁夫的報告印發各同志。」一九六零年三月，毛澤東為中共中央起草關於衛生工作的指示，為麻雀平反：「麻雀不要打了，代之以臭蟲，口號是『除掉老鼠、臭蟲、蒼蠅、蚊蟲』。」

今年是麻雀劫難五十年祭，在深入貫徹科學發展觀，提倡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今天，更好反思和總結教訓，加強保護生態環境，實現決策科學化、民主化。歷史是不應該忘記的！

轉自「自由聖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