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療護】老爸的淚女兒的心

文 ◎ 周希諴(中山醫學大學附設醫院安寧緩和病房主任)

「中午堂姐結婚，所有家族的人都回來，聚在一塊，大夥開心的喝著酒、唱著歌，結果我爸爸喝醉了，竟然大哭起來。」護士小花打電話給我。

「為什麼？」

「因為我爸爸一想到過世的爺爺奶奶，已經看不到這個子孫繁榮、家道中興的熱鬧景象，覺得好難過！」小花哽咽的繼續說：「以前常聽我爸說，爺爺奶奶很辛苦，為了養育十二個孩子，省吃儉用、刻苦耐勞，沒想到，家境才稍微好轉，奶奶、爺爺就相繼過世了。」

「的確讓人遺憾。」

「長輩們都是傳統的鄉下人，平常不會把心裏頭的感受，輕易表達出來，更別說是哭泣，所以大家都是透過唱歌來表達。」

「難怪妳那麼愛唱歌。」

「雖然大家嘴裏都不說，但每次看到大夥聚在一起唱歌時，長輩們總會點一些思念或感謝爸爸、媽媽的歌，就可以感受到大家都很想念爺爺和奶奶……」

「鄉下人純樸的真情。」

「我爸是個硬脾氣的人，我從小到大沒看他哭過；但這次他在這麼多人面前不斷流淚，直說他很想念他的阿爸、阿母，我想他一定是壓抑了很久。」小花突然聲音變激昂的說：「不過我真的要感謝，我學了安寧療護！」

「喔？為什麼？」

「因為我媽媽和姐姐，都覺得爸爸是喝醉了才會亂說話，就一直叫他回家睡覺，並不斷阻止他、責備他；而且好幾個人要強帶他回家裏睡覺，但爸爸卻像孩子般，一直掙扎，一直哭著，任憑大夥怎麼勸都沒用。」

「後來呢？」
「我走過去像哄小孩般的，輕聲哄著爸爸，跟他說我要帶他回家，然後再陪他喝酒、聊心事……」

「什麼？」

「爸爸一聽我這麼說，竟突然在拉扯中安靜下來，睜大著眼睛問我是不是真的？但爸爸一聽到我保證是真的以後，便讓我把他扶回家中。」

「真是貼心的女兒。」

「沒想到回家後，我們父女倆，竟然說了二十幾年來，最多的一次話。這種感覺就像平常在病房裏，面對許多不同情緒的病人和家屬時，除了安撫他們的情緒外，又要從中聽到他們想表達的話……」

「學以致用！」

「彷彿是老天爺先讓我在安寧病房服務時反覆演練，所以這次才能和爸爸聊了那麼多的心事。」

「你們都說什麼？」

「爸爸回到家後馬上醉倒在地上，由於其他人已經趕回喜宴場去幫忙，只剩我和爸爸兩個人。於是我做了長大後第一次，牽起爸爸的手，緊緊的握著。」

「妳爸爸一定感到很幸福。」

「爸爸溫暖又厚實的手,也緊緊地把我握住，但他仍不停地哭著，嘴裏說著：我的孩子啊！我好高興，我沒有遺憾了啊！雖然我都沒講話，但我們父女倆的眼淚卻不停的流下來。」

「後來呢？」

「我想到爸爸的眼淚一定也有很多不捨，因為平常我都遠在中部工作，忙碌到沒時間好好回去陪爸爸。」

「對啊！」

「於是我就跟爸爸道歉，我以前不應該還為了一些小事跟他鬧脾氣，讓他傷心難過。也跟他說我們全家人都很感謝他。」

「非常好！」

「但爸爸聽我說完後，竟然哭得更大聲，說他好高興我能了解他的心情，但是，他現在最擔心的是，我都已經三十歲了還沒嫁，又怕我假如嫁得不好，以後會吃苦。」

「那妳怎麼說？」

「我請他不用擔心，因為我一定會找到一個好人家才嫁，就算真的沒嫁，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讓自己過得很好，因為安寧療護的理念之一，是要從愛自己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