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手札】夜晚的急救

文、攝影 ◎ 禹海

這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孩子，我摟著她，希望上蒼給我們力量……

這個晚上，我和鍾傳道在陳碧蓮的雜貨店前談聊蘭嶼的植物與人文。

小圓几上不時有我們三人的笑語，恬靜的夜晚裏，星光閃爍，微風輕輕拂過我們的臉頰。

驀然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至我們跟前，一個穿著短褲頭的小男生上氣不接下氣的對著我們喘著氣說：「有人掉入海裏了！」

我和鍾傳道聞言倏然起身，人性的本質，讓我們連考慮都沒考慮的就衝向海邊。

從雜貨店到海邊，是一段不長不短的路，我們的跑步聲在寂夜裏跫然有聲，我幾乎也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聲音。

我們沒有在跑步聲中說任何話，但「救人第一」是我們共同的聲音。

蘭嶼是座海島，孩子小時就喜歡親水。

妹妹，不要怕！

闃黑的夜裏，有路燈照射不到的地方，月亮又尚未照臨，漆墨中所能感受與傳來的是孩子們慌亂的哭叫聲。

腳下的礫石、沙土、礁岩、海水撲迎著鍾傳道和我的褲管，我們也撲向了大海。

落水的是個女孩，我們趕到時，她伏在岩石邊。

我和鍾傳道二話不說，一把就拉抱起了她。

黑夜裏，鍾傳道的聲音在我耳際：「禹海，你把她抱到路邊，我去開車。」他轉身跑去，急切的眼神在我眼裏閃逝。

鍾傳道是基督長老教會的傳道師，我去過他傳道的教會，是一間當地達悟族人共同以雙手搬石敷砌起來的小教堂，樸樸實實；聽說這也是蘭嶼最早的一間長老教會。

以前常聽說人在危急時，會產生不可思議的力量，我不是一個壯碩的人，但此際彷彿我也有這種力量。在微薄的路燈下，我緊抱著落水的女孩。

我雙手抱住的女孩，由頭到腳渾身濕漉，她的雙手無力的垂著，我低下頭跟她說：「妹妹，不要怕！」

蘭嶼鄉人以雙手搬石敷砌起來的樸實教會。

疾馳的公路

鍾傳道的車停在我腳跟，我抱著女孩鑽進了後座。

車子疾馳在蘭嶼的環島公路上，往著唯一可做急救的衛生所駛去。

蘭嶼共分有五村六個部落，從我們所在的朗島部落要跨越椰油和漁人兩個部落，方能到達座落於紅頭村的衛生所。這裏有常駐的醫生和護士，是整個蘭嶼鄉內最重要的醫療機構。而當這裏力有未逮時，就要把患者送往台灣。

車駛的公路上，很少遇到對車，黝墨的山形一座座閃過，偶爾在岬角轉彎時，會傳過來一陣衝岸的海濤聲。

那拍岸的海濤，也衝擊著我，常年行旅的我，時常會有櫛風沐雨的時候，只是我沒想過在離島的一個夜晚，我會去搶救一個落水女孩。

每隔一段路才見到的路燈，用它微薄的力量浮照著路面，也照著黑夜，照著駛過的芋田和屋舍，同時引著我們向前行進。

加油啊，妹妹！

懷裏女孩的衣服還在滴水，身子濕涼，身上未退的海水也濡濕了我的衣褲，依偎著我的身體不住停地顫抖，猶如心內和腦中的懼怕還一直抖顫著。從堤岸掉落下來的驚駭，如同無名的籠煙，未止息地籠罩著她。

對一個國中女生來說，由兩三層樓那麼高的地方不慎摔落，緊臨而來的害怕與畏懼自是不難理解。

握著駕駛盤的鍾傳道全神的開車，我也沒有與他交談，只有不時地探看懷裏的女孩，她嘴角滲著血絲，濡透我掏出的衛生紙，我不時擦拂著她的雙臂和背部，但望有一些暖意可以溫熱她的身子。

「加油啊，妹妹！」我的低語，是她聽不到的鼓勵，是夜色裏的唯一人聲。

這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孩子，我摟著她，希望上蒼給我們力量，給我們奮力前行的持力。

彷彿過了好些路，車子終於到了位於紅頭村的衛生所。

手術室裏外

上了坡道，我們按鈴，然後進入了急診室。

鍾傳道與我合力將落水的女孩，放上了如同是手術檯的長桌上，女孩離開我的雙手時，身子仍不住的顫抖，濕濡的衣褲隨即也沾濕了檯面。

穿著便服趕過來的醫生與護士徵詢了我們一些事項，然後持剪刀剪開女孩濕緊的衣褲，這時鍾傳道與我悄悄地步出了手術室。

我們踱步在長廊，不知何時女孩的家屬可以趕來？

入夜的蘭嶼一片寧謐，連著較熱鬧的紅頭村似也如此，枯候的氣流有些沉悶地迴盪在走廊四周，連著較遠的廊道光線像也幽微了。

之前醫生曾說，女孩跌斷了三顆牙齒，有輕微的腦震盪現象，需要住院觀察。

一定要有個妥善安排後，我和鍾傳道才會離開，雖然我們兩人都沒說出口。

女孩的家屬來了，臉上有焦慮也夾帶著呵責的神情。

他們向鍾傳道用達悟族語致意，也向我點頭示謝，然後提著女孩的衣物進入了手術室。

在此時際，基於神職，鍾傳道為妹妹和家屬做了代禱。雖然我不是教徒，這時也閉目合掌，虔誠希望妹妹度過危厄，早點痊癒。

一切大致妥緒，雖有驚險，但總算度過了危險。當我們要離去時，在衛生所門前的明亮燈光耀照下，我才看見我的衣服上有一片血跡。

我和鍾傳道互視一笑，彷彿微風又輕拂過我們臉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