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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 │ 唐朝的寓言:舞馬 4 遺世獨立不可求

冬天,老馴師拿長繩縛住小牝馬,立定了讓她繞自己一圈圈跑,雪地上跑出大圓印。小牝馬銀白的肩胛骨、長腿在空間移動,似有一股力量托著她朝前飛,日頭射上她山一般的背脊,老馴師有了天賜詩人的靈感似地嚷一聲:「好一個白太陽!」

文 ◎ 童若雯   繪圖 ◎ 古瑞珍

和馬廄裡其他馬不一樣,小牝馬的隔間裡不養一頭短毛狗、一頭長耳絨毛兔。這是養馬人傳下的法子:讓一頭溫良的小獸安撫另一頭不那麼溫馴、不那麼平靜的獸。夜裡,牠們一大一小睡在黑暗中,一個在乾草堆上蜷一團,一個靜靜立著,耳裡、鼻裡是另一頭獸的呼吸、體溫。對於熱血的馬,一頭貼近地面的小獸叫牠平靜下來。或許是這樣:馴馬人讓一頭堅貞的狗教馬馴良、知足。讓牠巨大的心在狹窄、薰蒸著濃烈馬糞味的馬廄裡安靜下來。

小牝馬不需要那樣的安撫。那對她不起作用。對一匹在青天下、山谷裡奔過的馬,一頭毛絨絨的、滿地打滾的小獸算啥?老馴師知道,小牝馬需要更多,他也得給她更多。只是他不知道到後來他把自個兒卸下,成了小牝馬在馬廄裡忠實的伴侶。

老馴師的粗掌

老馴師是小牝馬親近的頭一人。他不餓她,也不拿黑布蒙她的眼。凡是馴馬必用的吊馬、壓馬他全不採用。他來到馬廄,粗糙的大掌輕拍她的背,刷她一身銀白的毛髮。他把鮮草擱掌上,小牝馬口吐熱氣,把草銜去癟起嘴一口吞下。他探手摸她的額,不怕她把頭撞過來瞪眼怒視,狠狠咬他手臂。他把她的腿抬起來擱自個膝上,拔出蹄裡的刺。

他不對她嚷。遠遠的,他吹哨子走近,把糧草叉入馬槽。他把掌擱她鼻下,把肩湊過去,讓她熟悉他的味道。小牝馬身旁掛一件他的舊布衫,空氣裡都是這布衫的味。餵她時他望入她的大黑眼,似是等她和人一樣開口說話。

「師傅,青驪駒不食糧草幾天啦!再下去得出事。」徒弟立馬廄另一頭嚷。老馴師把草讓小牝馬銜去,拍拍她脖子,一步步走開。

小牝馬立隔間裡,頭歪一邊,鼻子扇著猛嗅。一對竹葉尖耳豎起來轉,聽什麼似的。她在等那雙粗糙的掌?掌不讓別的手碰她。這是匹高傲的馬。掌輕觸她的額,叫她安靜下來。但掌怎能替代山谷吹的風?山谷下的鵝絨大雪?老馴師出現在馬廄門口,小牝馬移一下前腿,把臉別開。

好一個白太陽

老馴師為小牝馬著急。他為她眼裡的荒涼著急。頭一回,他忘了這是一頭畜牲。一頭等待他馴服,為他贏得聲名和白花花銀子的畜牲。三年過一半,老馴師沒調教小牝馬。他把那事全忘了。每天他來馬廄,拍著小牝馬一日日健碩起來的肌腱。他取泉水、割鮮草餵她。日頭灼亮的日子,他牽她到城外,自個騎上大棗馬,一手牽上她並肩奔,直到她渾身蒸出熱氣,一身上下的鬃毛透亮,活似一匹水裡撈出的白練。

冬天,他拿長繩縛住她,立定了讓她繞自己一圈圈跑,雪地上跑出大圓印。老馴師立在圓心,這給了小牝馬重心,讓她啥也不想,撒腿奔。在老馴師眼中,天底下沒有比飛奔的小牝馬更好看的生靈。

「這哪裡是馬?壓根是奔跑的雪塊!」

小牝馬身子傾斜,一對竹子葉似的耳朵尖尖豎起來,臉骨長而崢嶸,一雙黑杏子大眼一閃一閃透過吹拂的長鬃天真地望出來,叫人不敢逼視。銀白的肩胛骨、長腿在空間移動,似有一股力量托著她朝前飛,不費吹灰之力。

日頭射上她山一般的背脊,老馴師有了天賜詩人的靈感似地嚷一聲:「好一個白太陽!」小牝馬濃長的白鬃在風中拂,活似日頭的光芒,這光芒螫上他,叫他睜不開眼睛。

一天天過去,小牝馬跑圈子的時間長了,她旗杆似的尾巴飄起來,老馴師立圓心,眼睛追著她跑。徒弟蹲一旁瞅著小牝馬說:「師傅,駒子大了,取個好名字?」

在古代,馬以其毛色、鬃來叫喚,比如流星騧、青騅、拳毛騧、照夜白、紅鬃烈馬。那麼該喚小牝馬銀練駒,或是白月馬?或是像他夜裡在榻上想的,白太陽?

老馴師到底沒給小牝馬取上名字。

煉丹火候不讓窺

一天夜裡,老賓賽敲開他的門。老酒喝多,又在颳風落雪的大宛待久了,老賓賽蒼老許多,暗紅臉活似酒浸過的梅子,又腫又皺。他賣了汗血馬,袋子裡的銀子嘩啦嘩啦響,卻又把銀子不知咋弄沒了。是在成康里、鬥雞坊,或是在酒肆門外?他把銀子丟的沒影,眼裡汪著兩泡濁水,迷迷朦矇朝老馴師門裡探頭探腦。

「三年到了?」老馴師冷冷瞅他。

「我來瞧瞧,瞧瞧我那駒子。」賓賽搓著污手,臉上堆滿可憐的、諂媚的笑。

「說的是三年,一天不少。」老馴師掉頭走開,讓人把門關上。

「您哪,這是煉丹是啥?」賓賽把掌擋門,老著臉擠進來。「您老人家啥時成了老道?便是煉丹,也得讓人窺窺火候如何?讓老賓賽瞧瞧,瞧瞧就好。我的駒子哩。」

「你的駒子?說好三年後還你,一天不早。」老馴師把搖搖欲墜的老賓賽一把推出去,門砰一聲關上。

門外,賓賽扒在門環上哭著嗓子嚷,一把糯米黃鬍子濕漉漉皺成一團:「等不及咯。一身病,跨不過這坎。白花花的銀子買來的駒子哩。再找不著這般的白駒子。瞧不著囉,老賓賽的白駒子!」(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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