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手札 │ 海水輕拍著東石港灣
初春的早晨,我進入東石鄉最北邊的鰲鼓溼地,一隻水鳥抬起高高的腳爪,悠閒的在泥灘上走動,還有幾隻結群在灘上盤旋低飛。東石海岸西側的外傘頂洲,孕育數千公頃田田的魚塭,和台灣最大的外海養殖蚵棚。
文、攝影 ◎ 王金丁
白天被陽光曬得發白的海灣,到了黃昏就灰沉了下來,只有穿透雲層的陽光在海面上閃亮著,遠處可以看見一艘舟筏飄盪在波浪裡。陣陣海風從堤岸北方穿過來,一位穿著套頭夾克的釣客,仍然躲在休旅車旁握著釣竿,我問他釣到了什麼魚,他說這裡可能有鯽魚出沒,「不過現在季節還未到,釣不到魚。」我疑惑的望著他,他笑著說是遠從彰化來的:「只是喜歡這裡的海風。」我轉身避著強風,無意中看見前方岸邊消波塊上也蹲著一個年輕人,手裡的魚竿在風中搖晃著。
站在堤岸望向陸上,前面錯落著矮屋、矮牆,這是嘉義縣東石鄉副瀨村,毗鄰鰲鼓溼地南方、一個不起眼的小漁村。
也是初春的一個早晨,我沿著北港溪的堤岸進入位處東石鄉最北邊的鰲鼓村,這是一塊面積廣達1,500公頃,台灣面積最大的溼地,越過溼地北堤就是北港溪了,溪水從山區滾滾奔流入海。
順著堤邊一條小水渠栽植著連綿的白千層,是屬於防風林,白色的枝葉在風中搖擺著,散發出蕭瑟的氣氛,水渠沿著溼地半圓形的南北堤岸貫穿全境。渠旁一片廣闊的沼澤地像靜止的湖泊,幾隻水鳥從金黃斑駁的湖面飛上了天空,在寧靜的空氣中還能聽到牠們細細的啁啾聲。
一排伸長脖子的白鷺鷥站在澤地上,待我走近時,卻不約而同翩然飛起。
這裡的鳥類有的還不太怕人,因此讓我能蹲在泥灘旁觀察牠們的舉動。一隻水鳥抬起高高的腳爪,悠閒的在泥灘上走動,還有幾隻結群在灘上盤旋低飛,這個景象給廣袤的溼地帶來一股生命躍動的氣息。其實這裡的鳥類也不全然不理人的,在我經過植著木麻黃的黃土路,又穿過一個長滿翠綠蘆葦的廢魚塭後,赫然看見一排伸長脖子的白鷺鷥站在一片澤地上,待我走近時,卻不約而同翩然飛起,讓我驚嚇了一下。
鰲鼓溼地因為位於六腳大排及北港溪出海口之間,形成一片沙洲,擁有防風林、紅樹林、草澤、沼澤、灘地、潮間帶等天然生態。豐富多變的環境,引來了大批的鳥類,據調查達206種以上。屬於保育類的有東方白鸛、黑鸛、黑面琵鷺、唐白鷺、雀鷹、赤腹鷹、灰面鷺、魚鷹、諾氏鷸、彩鷸、小燕鷗、紅尾伯勞等多種。其中珍稀的黑面琵鷺以鰲鼓為覓食區之一,而全球僅剩2,000隻左右的黑嘴鷗也有約150隻在這裡棲息度冬。
位於東石鄉西側的網寮村,村內道路兩旁除了星散的魚塭外,便是無邊的水塘,而隱浮在水塘盡頭的就是人口約600餘戶的網寮村莊了。
接近中午時分,網寮漁港仍然散發著潮溼味道,幾十艘魚筏整齊的停泊在港灣。遠處海面馬達聲由小漸大,一艘塑膠魚筏正緩緩航向碼頭。繫泊了魚筏後,船上的戴明忠跟妻子、兒子各抱著一個大型簍子攀上岸來,簍裡的漁網纏著蚵殼,戴明忠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說:「去外傘頂洲放蚵苗啦。」
東石鄉有長達十四公里的海岸線,遙望海岸西側的外傘頂洲,那是台灣沿海最大的沙洲。海對於東石鄉人來說,有如陸地的延伸,是另一種田地。東石因為地層下陷、土地鹽化不利耕種,而發展出養殖魚塭、以及海上蚵棚等產業模式,這裡有數千公頃的魚塭,和台灣最大的外海養殖蚵棚,也是全台牡蠣主要供應地。
上了西部濱海公路就像飛上了天,這裡可以看到濱海東石的全貌。朴子溪從腳下匯入遠處的大海,而近處田田的魚塭裡,滾動的水車不停的向天空噴出金黃色的水柱。「放什麼魚啊?」剛剛經過魚塭時,一位穿著長筒膠鞋的漁民告訴我:「鱸魚啦。」
而我現在卻被一片廢鹽田給吸住了視線,迫不及待的停下車來。那是一望無際的湖泊,一群水鳥聚集在水裡覓食,當我匍匐趨近時,牠們卻帶著一陣海風,又成群結隊的飛到另一邊沙洲上。近處,有一隻落單的白色水鳥拍著翅膀飛過湖裡廢棄的磚房。
這一帶是東石鄉最南邊的掌潭村白水湖部落,村內房舍密集,土地多半開墾為魚塭或種植高粱、玉米等雜糧,剩餘的便是廢鹽灘了。昔日曬鹽的白水湖人,現在大多靠出海捕魚或養殖魚類、文蛤和蝦以維持生計。
放養蚵苗的蚵棚有多大,那一天午後,讓我在東石碼頭第一次看見了。
蚵棚是用竹子捆紮的平面竹筏,面積有膠筏的三倍大,要拖去外傘頂洲培育蚵苗,來回起碼要三個小時。
那是用竹子捆紮的平面竹筏,作為育養蚵苗的基架,面積大約有膠筏的三倍大吧。因為我現在就站在東石魚港海岸邊,看著這位漁民在他的膠筏上用力繫緊漂浮水上的蚵棚,他仰著臉喊著:「這個蚵棚要拖往外傘頂洲,來回起碼要三個多小時。」他開動馬達,於是蚵棚隨著膠筏划向海面,拉出了一條白浪。
那天的黃昏,我趕上了觀賞東石漁人碼頭的夕陽,橙黃色的落日餘暉,照著一隻盤桓岸邊棚網的小舟,我一時也不知道那漁夫在作什麼。在東石村裡一家賣蚵食的餐店裡,老闆蔡為坤告訴我那是培育鰻苗的漁船。蔡為坤,一位捕魚三十幾年的老漁夫,退休後在村裡開餐廳,他回憶過去捕魚的時光說:「以前魚多的時候,一個晚上就有幾十對漁船出海,現在東石港每天只不過五、六對出海。抓不到魚啊,環境變壞了,魚兒不願來了。」
可是,難得有老漁夫仍然夜出晨歸的出海捕魚。第二天早晨,我前往漁港時,看見路邊魚塭旁幾個漁民正在忙著撈捕文蛤,一顆顆青綠的文蛤被裝進籠子裡,漁民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到了碼頭,那位七十幾歲的老漁夫已經回航,獨自在碇泊著漁船。他用力拉緊纜繩,微笑著說:「我十八歲就開始捕魚,到了外海,看海水的顏色就知道水裡面有什麼魚。」
老漁夫揹起一串漁網走向村裡,忽然又走了回來,將網裡仍在跳動的一條小魚小心翼翼的抓出來,拋向大海,然後就轉頭走進了陽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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