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劃 / 第570期 20180214

「不學ABC 能做接班人」之死

by 張憲義

1973年7月，中國大陸颳起工人階級、貧農監管學校之風，大批工宣隊、貧宣隊進駐大中小學，狠批孔子反動教育思想。圖為1974年工農兵批孔的大字報。（AFP）

1973年7月，河南馬振扶中學女學生張玉勤受到老師批評後投河自殺，被放大為政治事件，波及全國。

那年大陸颳起工人階級、貧農監管學校之風，張玉勤事件鬧開，校長與班主任於1974年被判刑，被押上批鬥專車，拉到各地無休止的批鬥。

文 _ 張憲義

1973年7月，河南馬振扶公社中學15歲女學生張玉勤，受到老師的批評後投河自殺。幾個月後，此事被放大為政治事件，並波及全國。

1973年7月，河南馬振扶公社中學15歲女學生張玉勤受到老師批評後投河自殺。幾個月後此事被放大為政治事件並波及全國。（網路圖片）

張玉勤被譽為「革命小將」、「優秀共青團員」，她在考卷背後寫的順口溜，經人加工後變得家喻戶曉：「我是中國人，何必學外文，不學ABC，能做接班人。」而她的死使她的班主任和校長都被判刑入獄。

張玉勤被批評後投河自盡

農村姑娘張玉勤，是河南省唐河縣馬振扶公社中學初二學生，楊天成是這個班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1973年7月10日下午，學校考外語。考試結束後，英語老師找到楊天成，說張玉勤的英語得了6分，卷子背面還寫著幾句順口溜：「我是中國的人，何必去學外國文，不會ABCDE，也能當好革命的接班人，接好革命的班，還能埋葬帝修反。」

第二天上完早操，校長羅長奇在會上批評了張玉勤，要求各班對此事討論批判。開完會，楊天成把張玉勤叫到辦公室，批評她：「你這個妮兒，考不好算了，還寫順口溜頂撞老師。如果沒有外文這個工具，怎能讓毛澤東思想傳播到全世界……」張玉勤說：「楊老師，我錯了！」楊天成接著說：「知道錯了就好。你到班上作個檢討，也讓大家受受教育。」在班上，楊天成對張玉勤說：「要是有人給你編一個『偉大詩人張玉勤，馬振扶公社付崗人』之類的打油詩，你會怎麼想……」張玉勤當時很有情緒。

午飯後，楊天成到班裡一看，不見張玉勤。一個學生說：「張玉勤讓我給你請個假，她回家了。」楊天成急忙派兩個學生到她家去看，張玉勤並沒有回家。

楊天成向校長羅長奇做了匯報，又讓初二年級三個班的200多名學生分頭去尋找。楊天成不停撥打張玉勤親屬、附近單位的電話，讓他們幫助去問，一天一夜，結果還是沒有音信。

第三天早上，張玉勤的屍體在虎山水庫裡被發現。唐河縣公安局前來驗屍，結論是自殺。

楊天成先後三次到張玉勤家看望其家人，學校也拿去了100元錢，張玉勤的父母原諒了他。

批孔子反動教育稱逼死人命

1973年7月10日，全國颳起工人階級、貧下中農管理學校之風，大批「工宣隊」、「貧宣隊」、「軍宣隊」進駐了大中小學，監督管理學校。8月，全國相繼出現了「張鐵生交白卷」、「黃帥日記」等事件。接著，張玉勤這事也鬧開了，南陽地區革委會派人來調查。

1973年10月27日，南陽地委批示，要求全區各級學校「狠批孔子的反動教育思想，批判右傾回潮思想」。

12月15日，唐河縣委對「馬振扶公社中學事件」做出組織處理，撤銷該校黨支部委員、校長羅長奇的職務，開除班主任楊天成公職，留用察看兩年。

1974年1月，江青從一份簡報上得知此事，在一次會議上，她說，馬振扶公社中學張玉勤事件是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潮逼死了天真的女孩子，「要向全國控訴」。

1月19日上午，清華大學黨委書記遲群及北京市市委書記謝靜宜，坐著吉普車，專門來重新調查。繞開省、地、縣三級政府，她們直接去了馬振扶公社。在三天的時間裡，他們組織召開了地、縣、公社幹部匯報會，和學生、教師、家長、幹部座談會，走訪了張玉勤家。

1月31日，中共發布《中發（1974）5號文件》，張玉勤事件被定為「修正主義教育路線進行復辟」的典型。責成河南省認真覆核，嚴肅處理。文件中說張玉勤是被「修正主義教育路線逼死的」，並說馬振扶公社中學搞「法西斯專政」，「扼殺無產階級教育革命」，「向無產階級猖狂反攻倒算」。張玉勤在卷子背面寫的順口溜，經過簡化、加工，變成了風靡一時的「我是中國人，何必學外文，不學ABC，能做接班人，接好革命班，埋葬帝修反」。

羅楊被批馬振扶事件成一場運動

1974年2月2日，河南省委在馬振扶公社召開萬人大會，宣讀了《五號文件》。楊天成和羅長奇被宣布逮捕，罪名是「推行修正主義教育路線，逼死人命」。他們分別被判處兩年有期徒刑。接下來是無休止的批鬥，楊、羅二人被掛上牌子，押上「批鬥專車」，拉到各地批鬥，楊天成先後被批鬥了14次。

《五號文件》下發後，全國各省、市、自治區開始揭露所謂的修正主義路線「復辟回潮」，一批忠於教育事業的中小學老師被打成「復辟」典型。

馬振扶事件與1973年的張鐵生事件（張鐵生高考時，物理化學幾乎交了白卷，在卷子的背面還附上一封信，這封信改變了他的命運，一舉成為白卷英雄）、黃帥事件（她給報社寫了一封信，希望報社來人調和她和老師的矛盾。結果成了敢於反潮流的革命小闖將，全國各中小學迅速掀起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潮的活動），恰好形成呼應，因此被無限放大，發展成一場運動。僅在唐河縣，就有30多人被定為所謂「羅楊式人物」，有125人的言論被列入《右傾翻案風言論集》受到批判；260人受到組織處理；34人被戴帽；220個學校的革委會正副主任被撤換；全縣20個公社教辦室有17個被撤換、改組；41個學校黨支部負責人被撤職、降職、調離。南陽全區共有700餘人受撤職、開除處分，40人被逮捕入獄。

馬振扶事件與1973年的張鐵生交白卷事件（左）、黃帥成了敢於反潮流的革命小闖將事件（右）恰好形成呼應，因此被無限放大，發展成一場運動。（資料圖片）

河南省委30名幹部在馬振扶公社中學舉辦大型學習班，追認張玉勤為「革命小將」、「優秀共青團員」。政府撥專款為張玉勤修了革命烈士墓，她的墳很大，用水泥澆築，周圍栽上松樹，並立有墓碑，碑文是「胸懷朝陽戰惡浪，敢把青春獻給黨」。

唐河縣還專門修了一條公路，直通張玉勤的墓地。全國各地來看張玉勤墓的人絡繹不絕。上級撥款給張玉勤家，蓋了三間瓦房，房裡擺滿了全國各地贈送的鏡框；張玉勤的一個哥哥被推薦上了大學，因為他是烈士的親屬；她的父親也成了學校的貧農代表，當時就是特殊幹部了。

1977年11月，中共撤銷對羅長奇、楊天成的刑事處分，恢復原職務和原工資待遇。還派人赴唐河縣召開萬人大會，宣布這一平反決定。楊天成實際上被關了三年四個月，在監獄裡關了20個月後，又在縣農科所餵豬、掃廁所，監外勞動了20個月。其親屬也受到牽連，他兒子的四舅在部隊當兵，被部隊查出楊天成是他姐夫，被命令立即轉業。

1979年3月19日，中共中央批准教育部黨組的建議，決定撤銷1974年轉發的《河南省唐河縣馬振扶公社中學情況簡報》，指出各地類似馬振扶中學的冤案，都應平反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