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苦經磨的醇香 ——對咖啡最初的記憶

（shutterstock）

文 _ 辛笛

這些天和網友們熱議各種咖啡的味道，不禁讓我想起我印象裡最苦的咖啡永遠都是3歲時在奶奶家喝的自製咖啡。

那是在文革末期，街上一片肅殺的景象。

一個星期天，我們一家和平時一樣進城看望爺爺奶奶。姑姑叔叔們也在，一大家子人都湊齊了。可是這次很特別，不知奶奶從哪裡得到一個小包包，裡面都是半球形的豆子，大人們告訴我們這群孩子，那是咖啡豆。原來咖啡真的是棕色的，難怪棕色叫咖啡色。我和表姐竊竊私語，不知道我們家怎麼會有咖啡，電影裡那都是和「資產階級臭思想」聯繫在一起的。

只見姑姑們在廚房裡忙碌，熟練地用一個小工具放上豆子，噶啦噶啦地攪，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咖啡磨。我們才知道奶奶家裡竟然藏著這個東西！奶奶家曾經被抄過家，看來造反派們都不懂這個工具是做什麼的，沒有拿走。

姑姑們開始煮咖啡了，香味逐漸飄散出來。煮了很久，越煮越香。這時我們這群孩子已經想不起什麼「臭思想」的事了，這分明是香的嘛！我們各個垂涎欲滴，就等著大人分給我們這香得令人陶醉的飲料解解饞。

在那淒冷的年代，這熱騰騰的蒸汽薰出來的醇香是怎樣一種溫馨的感覺啊？

咖啡終於煮好了，我們每人都分到了一小杯。孩子們片刻不能等待，興奮地端起杯子一喝，我和兄弟姐妹們立刻都咧了嘴。這也太苦的吧！苦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媽媽一次次地給我加糖，可還是解不掉這個苦味。那時家裡沒有牛奶，那直逼人心的苦味任憑加多少糖都得不到軟化。更何況糖是限量供應的，媽媽每次都是象徵性地給我加一點，加的次數多似乎應該有很多糖，但其實沒多少。最後我只能放棄了。但是這麼稀罕的東西絕不能浪費，媽媽幫我把咖啡喝了，表情好像在喝藥。

人生中第一次喝咖啡的經歷，在我的記憶裡留下了最最香和最最苦的印象。之後很多年，我都不敢喝咖啡。

八十年代，中國的電視裡出現了雀巢咖啡的廣告，我們這才知道原來咖啡是要加咖啡伴侶來變得潤滑的。叔叔姑姑們卻興奮地像一群孩子，告訴我們這群少男少女：「我們小時候喝的牛奶就是這種畫著一個小鳥窩兒的奶粉！」他們似乎找回了自己童年時的快樂，而我們這群少年全都鬱悶了。啊？我們不是「祖國的花朵」嗎？不是被共產黨「解放後過上了幸福生活」嗎？怎麼我們小時候只有糊糊吃，沒有牛奶和咖啡，而我們父輩的童年卻有呢？在我們小時候，誰家再有錢也沒處買雀巢咖啡啊！八十年代的中國，市面上仍然買不到我們父輩們曾經喝過的雀巢奶粉啊！而且我們此時已經知道我們的祖輩根本不是什麼「剝削階級」，只是靠自己聰明才智掙錢養家的工薪階層。

後來，我因為在中國說真話而遭到政治打壓，歷經磨難後來到了自由和平的加拿大。生活在加拿大，喝咖啡是家常便飯，隨手就可以打出一杯。但是，卻再也聽不到手工磨咖啡的噶啦聲，感受不到那烹煮時香氣漸濃的過程，也沒有那麼多親人一起等待和分享的快樂了。

而且加拿大的牛奶全都是沒有激素、抗生素的。有病的牛都要被帶走，產的奶都會被丟掉，病癒後還要等抗生素指標正常才能回到奶牛場。有機奶和無機奶的區別只是牛吃的飼料有沒有化學成分。這裡的野花蜂蜜也是來自大自然的饋贈，是蜜蜂們從沒有化肥農藥的原野上採來的。有上好的牛奶和稠稠的生蜂蜜為伴，咖啡的苦味被中和或遮掩了，只留下醇香和一種返璞歸真的清純。這樣的咖啡，怎能不每天享用呢？

一次看到一篇叫「咖啡先生」的文章說，咖啡的馥郁芳香是他心裡裝了很多苦、又歷經磨礪和焙烤的錘煉的緣故。沒有這樣的苦難，也就沒有這樣的醇香。或許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