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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及當代中國知識界的盲點(上) ——對六四與當代中國問題的再思索


(大紀元)

文 _ 仲維光

被障目的人  不以為自己是被障目的

二零一三年六四二十四周年前夕,一位大陸的自然科學專業的老教授訪問德國時曾心情沉重地對我談了兩點想法。他說:

一,中國大陸的領導,包括所謂菁英階層根本沒有任何改革的衝動,想讓這些人再次所謂如七十年代末期那樣推動改革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時他們感到的是不改革權力有危機,而現在對他們的問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利益。這甚至包括劉曉波那樣的人都是懼怕大變化。如果想變化,靠期待戈巴契夫,期待知識菁英已經是絕對不可能,改變的動力在底層的維權方面。

二,中國的知識菁英是虛偽的,推翻專制的想法甚至不到半心半意,包括所謂異議人士、菁英。八九年他們失去了機會,九九年中共迫害法輪功後他們實際上又失去了第二次機會。如果他們真的能做到「我雖然不同意你的思想,但是我一定要捍衛你的權利」,他們就會為法輪功受到的迫害進行全面的捍衛和對抗,如此加上法輪功的力量就一定會動搖中國的共產黨統治。可惜他們從國內到海外到今天為止都沒有充分利用這個為他人說話,甚至可以稍微安全一些的方法來對抗共產黨政府的一黨極權專制。在法輪功問題上,很多人竟然是直接或間接地迎合共產黨。

這個說法對我真的是醍醐灌頂,尤其是第二點,我從來沒有意識到,九九年其實是和八九年一樣的歷史性變化的契機,而我們卻沒有意識到這個戰機,也更想不到它會是通向讓共產黨徹底崩潰的滑鐵盧。

中國古語有「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宏觀看,這是一目了然的真理;然而微觀看,被障目的人卻不會以為自己是被障目的。

這兩點看法讓我再次看到這個問題。為此,我認為,我們在中國社會生活過的每個人,對此一定會有深刻體會。以我自己為例,六六年跟著共產黨積極參加文化大革命,三呼萬歲,狂熱盲目,可那時自己卻看不到這種愚昧。

比我年長很多的人更會有類似的經歷,有人甚至在當了右派十年後依然跟著毛澤東幹革命淚流滿眶。問題嚴重的是,也真的有人當時不知道,甚至幾十年後也不承認、不反省自己被障目。

一朝如此,給我的教訓是深刻的,痛苦的,所以我從二十歲時成為一個懷疑主義者,對自己的任何想法都要從結論上乃至方法上加以懷疑,從不敢說大而滿的話。有事說事,有問題討論問題,不敢越雷池一步,終生再不敢空洞地吹喇叭,也不敢再去裝大。

現在,這位教授的話讓我再次感到,這個教訓其實在我們還是重視不夠,反省不夠。人們依然被很多東西障目,不知道如何更好地思索。而這就是我常說的,我們這兩代人,失去了感覺的能力,思考的能力,想像的能力,以及做人所需要的最基本的勇氣。

沒有和共產黨文化徹底切割

導致我們沒有那位教授的感覺認識的,有很多活生生的例子,對文化大革命的原因人們沒有進行過徹底地反省思索是其一。八九年中國學生市民還沒有提出反對共產黨專制就遭受殘酷血腥的鎮壓,而東歐卻徹底推翻了共產黨暴政,埋葬了共產黨,則是另外一個更為顯然的對比案例。

這兩個案例讓我再次看到,那片極權主義的大葉,始終障住了我們的雙目,中國社會,知識界有一個盲點,而這個盲點居然半個多世紀來始終如一地存在在那裡。

一個歷史性的努力是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的。因為決定勝負的因素太多了,偶然性太多了。但是失敗了就自欺欺人,則帶來的必然是更大的衰敗和失敗。八九後的民運歷史,異議人士發展史顯示了這點。

我說這點絕非無的放矢,因為經歷過八九六四後,居然如同經過文化大革命一樣,沒有人徹底從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反而更多的人在說,是我們為東歐開了榜樣、先師。人家成功了,自己失敗了,可居然有人說,我們在八十年代初期就比東歐異議人士走的更遠。其實泰山就在眼前,你哪裡比人家走得遠呢?

八九年你們像五六年匈牙利那樣要拋棄共產黨了嗎?你們如《七七憲章》那樣徹底以人權為基礎對抗共產黨政權了嗎?你們甚至在二十年後,零八年發布的模仿性的《零八憲章》中,乃至到今天都從不敢提「法輪功」三個字!

你們對黨文化表現出了一點厭惡和認識嗎?你們感到共產黨的極權主義是不可救藥的了嗎?你們是那樣自覺、清醒,並且具有勇氣的知識分子嗎?

到八九年,你們之中有誰不再和共產黨及其文化水乳交融了呢?更可悲的是,你們之中甚至能夠做到藕斷絲連的都是少數,至今如此!

就憑中國八九年獨一無二地保留了共產黨政權這點,並且讓他們一留就是二十多年是毫不奇怪的。因為你們沒人努力讓共產黨倒臺,甚至沒有人在認真的做讓共產黨倒臺的對抗。歷史沒有白吃的午餐! 

一九八九年中國為什麼獨自保留了共產黨統治?

上述疑問讓我們看到一九八九年有一個歷史的盲點,而這個盲點持續到了今天。我不知道我的看法是否正確,但是討論這個問題一定是必要的。

基於這個原因,這位教授朋友勸我把這封本來想作為歷史備忘錄的信件拿出來,讓大家討論。

對這個問題的討論始於八九年我和許良英先生的通信,大約由於涉及根本問題,在討論中他第一次對我說,如果你堅持發表這些觀點我就斷絕和你的師生關係。為此,我保留了自己的意見而保持了沉默。因為一是希望隨時間推移問題會越來越清楚;二是相信有良知和智力的人一定會糾正自己的看法。

但是我還是沒有能夠繞過這些問題,二零零三年我因為針對如何紀念李慎之,認識李慎之先生的思想和貢獻而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從而導致師生決裂。對此我雖然依然基本上保持了沉默,但是問題的討論卻是無法回避的。為此二零一二年在與朋友討論一些理論和思想問題的時候,甚至可以說在討論人生、歷史的一些基本問題的我再次涉及了這些問題。由於那時我感到,與時推移,很多記憶的東西很可能開始忘記,並且一個人隨時可能走完他的一生,因此應該寫些備忘錄式的文字,留給人們討論。所以我寫下了這些文字,儘管認為還沒到發表的時機。


(Pixabay.com)

從寫完這封信到今天——六四二十四周年,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為此了解我觀點的朋友勸我發表這封信。他們認為,由於方先生和許先生已經作古,為對歷史負責,現在已經可以把這些作為歷史問題拿出來討論了,而勸我發表出來。本來我是猶豫的,但是國內來的這位教授的一席話讓我感到應該早日提出這些問題,討論這些問題。

信中涉及的內容如前所述,在八九年後那幾年在我與許良英先生的通信中或直接或間接有更為詳盡的討論。和許先生的書信,許先生給我的大約三百二十多頁,我的回信則更多,都保留至今。這個歷史與思想分歧自然會有後人評說。現在發表首先發表這封備忘錄書信,也是為了讓人們更早地辨析我們這代人的思想和行為。每個人都必須對歷史,對自己的行為和言論負責。

這封信涉及了四方面的問題:

1.理論和觀念論的區別;2.方勵之先生的悲劇——極權專制帶來的心理恐懼;3.學者與意識型態分子及「真理部」工作者的區別;4.知識分子的責任與黑手問題。

我無意於指責誰,而是希望描繪出真正的歷史、人格和人性,讓我們每個人都能思索、對比,都來進行反省。

我希望我的努力在面對這樣一個慘痛的歷史時,至少能夠減少一些拉拉扯扯、吹喇叭帶來的迷霧。因為在喇叭聲裡,多少年輕人付出了鮮血、生命,改變了後半生的生活,多少父母失去了子女親人,生不如死。

我是為了那些活在地獄中的人,掙扎著承擔著重擔的人,未來的人而描述這一切,反省這一切的,所以我也願意為我的描述承擔一切。

致 X君、Y君的信

X君、Y君:你們好!

我與X君談到Y君有兩次。現在X君對Y君直接提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我乾脆利用這個機會談談這兩個問題。這兩個問題的討論是對事,對問題,不對人。因為就人的品格和立場來說,我對Y君是沒有二話的。

第一次是因為X君對我說,Y君說X君不懂理論,他談的是理論問題,X君沒有資格談論。我忘記了當時Y君談的是什麼問題,好像是對茉莉花革命的看法問題。為了鼓勵X君堅持她的觀點,當時我對X君說,不要聽他對你的評價。他實際上並不明白什麼是「理論」。Y君對理論問題的認識,談論的方法一直沒有脫離在大陸的方法,當時只說了這幾句,沒有進一步多談。為此,對於理論問題的看法,我現在願意在此進一步解釋幾句。

我的觀點實際上是,且不說Y君當時談的是所謂茉莉花革命的具體認識問題,單只說「理論」(Theory),我以為Y君談論問題的方式決定了他從來談的都不是理論,而是一種觀念,說到底是一種意識型態。因為理論是一種在假說前提下用邏輯構成的描述問題的方法。「理論」問題中沒有誰代表真理,只有「時下」能否驗證它,以及用它來描述問題能否夠更為簡潔、有效。有的理論暫時不能夠證明,但是不等於是錯誤的,也不等於未來就一定不能夠證明,一定無效。有的理論可能只能夠間接證明。理論的標準只有你的構成是否符合構成理論的要求,而沒有正確的理論、錯誤的理論,還是反動的理論之定規。那種反動的理論的表述的存在,正是存在於Y君那種對理論的誤解,意識型態式的觀念論中。

Y君談的不是理論而是一種觀念論,一種用一種觀念推導出來的系統。而這種東西就是西文的Ideology。因為我們現代的思維都是自西文中來,所以很多時候從西文詞的構成可以更容易、更直接地看到它的意思是什麼。這個Ideology,就是一種觀念學。翻譯成中文為「意識型態」後反而晦澀難以理解了。

這種以觀念領先的東西具有很強的排他性。這種「觀念的學問」就是在大陸所推崇的那種以論帶史,政治統帥一切。

其二,觀念論和理論的區別還在於,進行理論問題的討論的時候,你首先一定討論的是這個問題是否有意義,以及前人和今人有多少對這個問題的討論,有什麼結論,有哪些還在爭論。總之你討論的一定是問題,而非貫徹一個問題,捍衛一個問題及其論述。

而觀念論則是反之,它要宣揚貫徹自己的觀念。當民主作為一個問題討論的時候和作為一個觀念討論的時候是不一樣的。所以民主理論問題和民主觀念問題不是一回事。這一點不僅Y君,就是八十年代後一直說要研究民主問題的許良英先生也沒有弄清楚二者的區別。他甚至離譜地認為民主是價值問題。

所以,到底是「理論」還是「觀念論(意識型態)」,「價值」還是「方法」問題,是必須區別清楚的問題。

第二次就是這次,方勵之去世後,X君群發Y君推崇方勵之的文章並自己也寫短文說「只可惜我們為方教授辯誣晚了,什麼事情都是發生了才想到和知道如何做。」

為此我勸X君不要輕易接受別人的觀點,說風就是雨。這個問題使我再次對X君提到,Y君「始終沒有走出共產黨的精神框架,進入正常思索分析正路。」並勸X君「你自己沒想清楚跟著寫,以後會後悔。」

現在方先生魂魄已經安定,我想可以多說幾句了。時下對於方先生的悼念,居然和當年對於李慎之的悼念一樣,除了吹喇叭,假大空的「意識型態式」的宣傳言論外幾乎沒有什麼有實質性的,真正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悼念。或許這再次證明了共產黨把中國人正常的感覺、感受能力都摧毀了。

方先生有很多過人的地方,也做了很多貢獻,但是現在這種追悼和吹捧方法完全不得其所,和當年紀念李慎之一樣,自曝其短。現在不談肯定方先生的地方,只想談談那些為了自己的目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評論方先生會繼續帶來的負面效果問題。因為活著的人還要為未來奮鬥。

首先是學者與政治關係問題。方勵之先生由於進了使館,並且也由於他個人「聰明」的判斷,先是不介入學生運動,而後躲進美領館而避開了共產黨的迫害。他從來沒有直接談過這個問題。而這點以許良英先生為代表,不斷地直接談論過這個問題。他的觀點是:其一,不介入是為了讓學生運動保持純潔性,不要受黑手控制。其二,他們是學者,不是搞政治的。Y君也接受了這個觀點。

這裡,在討論之前我首先要說的是,我們不能夠要求別的人,別的學者介入政治。許良英和方勵之在八九年政治形勢發展到了一個關鍵時刻,需要有良知和勇氣的知識分子挺身而出的時候,不願意出來,我們也無可厚非。可是,因為許良英先生說了如此多的自我辯護的論證言論可能會誤導歷史,因為他在裝潢自己,因為他推卸了知識分子對於本可以減低學生們流血的責任和努力,還把「逃避」說成是「承擔」,所以作為仍然可能成為歷史的承擔者的我們也就有責任來說一下了,以免在下一個歷史變化到來的時候重蹈覆轍,以免所謂再次「懦怯誤國」。

這就是我雖然給X君的信很簡短,但是我具體談了東德馬蘇爾的例子,我說,「你知道東德指揮家馬蘇爾嗎?他從來不問政治,甚至在東德享有特權。可八九年十月,發現當局要開槍,他就立即站出來警告當局,『如果你們膽敢如此,我們和你們沒完。』結果真的把當局的屠殺擋住了。

「逃跑,膽怯是可以的,可就別論證了。實話說,倘若有幾個不怕死的知識分子,學生們就不必交出如此慘重的學費了。八九沒有死知識分子,死的都是學生、市民,這不令人深思嗎?那不是是否搞政治問題,而是歷史關頭的良知問題,勇氣問題,知識分子的責任問題。」

說到這個問題,我在這裡首先要說的是,有些東西,我的說法雖然是推論性的、推測性的。但他們都是至少在間接上有例證。我當然希望當時的事實不是如此,希望他們八九年沒有膽怯,但是在沒有得到證明前,我以為這樣的描述是有道理的。

對方勵之先生八九年進美國使館,有批評者認為這是謀大事卻惜身。而謀大事者,不能夠惜身。我認為,這個對他惜身的遺憾的說法,只是對於我們中國人的命運和歷史發展的惋惜。我們不能夠譴責批評人家「惜身」。然而,儘管不能批評,我們卻是可以客觀地描述。這個「惜身」使他錯過了成為歷史的承擔者,這個「惜身」帶給歷史和方勵之先生的是怎樣的一個悲劇。

我認為,方勵之先生進入美國使館,根據當時記述的事實我們可以看到,不是因為他是學者,正在堅持他的研究,也不是因為他不願意介入政治,而是因為他害怕了、惜身了。這點當年美國大使和林培瑞的描述也都說明了這一點。他們寫到,六四開槍事件發生後,接到方勵之先生電話去跟他們談的時候,見到方勵之夫婦時,李淑嫻已經緊張的說不出話來,方勵之還好還能夠講話。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他們提出希望到美國使館躲避。

對於許良英先生始終不介入八九年歷史性的民主運動,我也有相同的看法。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不敢,不願意承擔。

對此,我曾經在九五年的文章中,談到恐懼心理和心理恐懼問題,其實談的就是我對許先生他們這些人的看法。這一點也是八九後我第一次和許良英先生之間發生的關於劉曉波問題所爭論的問題。我明確地在給他的信中慚愧地承認,自己因為在等獎學金的審批,在歷史時刻的六四,沒有能夠像劉曉波那樣回到國內,表示對於劉曉波的推崇。此中當然也有對許良英他們那些人潛藏在心底的失望。許良英先生當即就批評我對劉曉波的推崇,認為他是扒手。我和他爭論了大約將近一年,後來劉曉波在電視上作證六四沒有死人,我還為此向許良英先生承認錯誤,承認看錯了劉曉波。

我潛在地看到許良英先生他們因為恐懼,而不敢介入,絕非只是一種憑空的推測。因為我知道一九八三年反對精神污染那次,儘管運動沒有搞起來,但是許良英先生居然緊張的好幾天沒有睡著覺,而且非常神經質。它使我看到,他們不是英雄,卻要扮成英雄。

我研究生時的另外一個老師,戈革先生曾經多次談到「老許」的世故、謀略和膽略問題。因為這是老一輩的恩怨,所以每到這個題目,我從來不搭茬,也不願意多知道。然而,對此我有了更多的感覺。所以,對於八九年他們那批人的作為,我的確非常失望。

(小標為編者所下)(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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