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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闢蹊徑成繁花遍野 顧瑜君的教育之路


東華大學自然資源與環境學系教授顧瑜君於五味屋。

身兼東華大學自然資源與環境學系教授、社會參與辦公室主任, 以及環教中心主任的顧瑜君,投入花蓮教育與社區總體營造多年。

2008年起,她與一群孩子創建了「五味屋」,讓後山村莊的孩子共同經營, 集結社區、大學、非營利組織等資源,編織了「社區生態協力網」,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路。

文 _ 陳柏年  圖片提供 _ 顧瑜君

來到花蓮壽田火車站,密布的烏雲沉沉壓在遠山與天際,彷彿隨時都會落下雨來。然而一出車站,就看到一座低矮可愛的日式老屋,掛著「五味屋」的招牌,似乎再大的風雨都能抵擋得住,不禁令人由衷放心且溫暖起來。


顧瑜君創辦的「五味屋」自成一格、豐沛昂揚的生命力,成就了臺灣翻轉教育的亮點之一。

店名的由來,是當時決定要開二手商店時,孩子們提議所定:因為在打開各地寄來的捐贈物品包裹之際那種或喜或妒、或失望或釋然;以及與客戶討價還價時,那種失落有之、欣慰有之的過程,就是五味雜陳的心情。

十年來,五味屋開枝散葉,發展出活動工坊、民宿、食品供應站、二手書店、二手衣店等多個據點,未來還會有太陽能發電的社區電影院,與臺東瑞源社區等其他同性質團體,策略聯盟猶如加盟店的方式運作著。其自成一格、豐沛昂揚的生命力,成就了臺灣翻轉教育的亮點之一,吸引各國志工年年交流參訪。

何以別具耐心與勇氣,獨睞偏鄉弱勢孩子,在現有教育體制之外,為他們另闢一條截然不同的培力之路,顧瑜君說:「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故事原委,要從國中時期說起。

開闢人生另一個競技場

「我們是能力分班中金字塔最上面的一班。」從小就在家教嚴謹、首善之區的臺北都市長大的顧瑜君,回憶國中讀的是成績最耀眼的「優等班」,在高壓管教、升學導向之下,顧瑜君每天背著沉重的書包,循規蹈矩、兢兢業業地苦讀,卻總有一種抑鬱的無奈。眼看眾多優秀的同學能讀又能玩,輕鬆進入前三志願,而她拚死拚活雖然考上了公立高中,但與同學相較,終究不滿意。於是她心生一念:那就走出一條自己的路,轉讀職校吧。三年後不需要與這批同學在同一舞臺登場競技,重演這齣結局已定的戲。念頭一轉,人生也跟著大轉彎。

她依稀記得國中時的作文課,老師若給予「自由發揮」的題目時,總能獲得高分。「或許我是可以寫的吧?」這種感覺雖然不很清晰,卻在她選校時成為重要的力量,找到可以安頓自己的角落。在獲得父母的理解後,她登記「世界新聞專科學校」,並且順利入學就讀「編輯採訪科」。

五專時期——跳脫溫室的花朵


從升學班進入職校,顧瑜君彷彿從一個嚴格控管的溫室之花來到奇花異草叢生的原野一般,新奇又充滿活力。

世新當年人才輩出,是許多知名演員、主播、主筆、記者以及民歌手等大眾媒體人的搖籃。學校有許多任教老師都來自媒體,風格強烈鮮明,與一般社會主流、傳統所謂循規蹈矩的學校有很大不同。從升學班進入職校,彷彿從一個嚴格控管的溫室之花來到奇花異草叢生的原野一般,新奇又充滿活力。


參加社會服務團,幫助鄉下孩子學習、成長,對顧瑜君來說意義非凡。

在世新的生活中,另一個對顧瑜君影響深遠的經歷,是參加社會服務團。從五專二年級起,每年的寒暑假,到各地偏鄉的小學駐紮辦服務性營隊。甄選團員的訓練既嚴格,帶營隊的生活又刻苦,但是對她的意義非凡。顧瑜君:「因為我從小在都市長大,透過這個方式認識臺灣的村莊、接觸村莊的人。再來就是接觸到鄉下的孩子,看到不一樣的,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樣子、他們講話的方式。所以那五年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

或許因為經歷這樣巨大的反差,促使顧瑜君以更強韌、更寬宏的心靈看世界;在日後面對偏鄉社區弱勢家庭中親職失能的家長時,即使專業諮詢與社會支持系統都偏向強制勒戒(家長)、安置寄養(孩子),她也因為理解受虐兒渴望父母陪伴的孺慕之情,而考慮放棄對施暴父母蒐證暨剝奪監護權。

顧瑜君經常思索:「有沒有另一種可能,當我們讓這些孩子被照顧的同時,也讓他們的父母被照顧?」她期待以一種跳脫制式規則、更加包容與理解的角度,看待孩子與家人。

兩位恩師的影響


世新專科五年,顧瑜君(左一)以獲取全勤、優秀成績獎畢業;而在眾多師長中,有兩位老師對她一生影響既深且遠。

世新專科五年,顧瑜君以獲取全勤、優秀成績獎畢業;而在眾多師長中,兩位老師對她一生影響既深且遠。第一位是兒童文學家桂文亞老師的採訪寫作課。顧瑜君回憶:「桂老師說記者的第一生命就是時間,因為今天寫是新聞,明天才交的話就變歷史了,所以不管寫得多好,沒有準時交就只能登記60分。」桂文亞給的作業也很有創意:選一個作家,熟讀作品後擬一提問,並替代作家回覆問題,寫一份採訪報導。顧瑜君選了國中時最愛的作家琦君的作品,「但是我沒有準時交,因為我覺得還沒寫好,所以我就決定拿60分了,我想把它寫完。」

臨到學期末,老師舉辦一個作業頒獎鼓勵。成績揭曉,得獎者竟是顧瑜君,她瞬間傻住,心想:「老師搞錯了,我遲交應該是60分的。」耿直的她下課後找到老師要歸還禮物,桂文亞閃亮著眼睛,直瞅著她笑:「我規定的用意是要妳們注意掌握時間,但妳真的寫得很好!」顧瑜君瞬時流下眼淚,或許就在那一個瞬間,老師的慈愛與珍惜,化解了顧瑜君長久屈就制式規格比賽的沉重壓抑,讓真正的自己被看見。

五年級上學期,李文光老師的「評論文寫作與選讀」是正課與實習兩門必修課,但顧瑜君對上課內容及方式很有意見。期末考試,老師出的第一題是記者如何捉住一個獨家專訪的機會,煽動大眾熱情。顧瑜君說:「我就覺得不對啊,記者要平實報導,為什麼要煽動?」於是,她針對此考試題目展開犀利評判,根本沒有在答題。最後一題是「依最近新聞事件撰寫一短評」,她說:「我這則新聞短評就是『評本學期評論文寫作與選讀』,我就把這學期的課,評論得一塌糊塗。」寫完以後,顧瑜君已經做好正課與實習課一起被當掉的心理準備。想不到後來成績單上,兩科都是高分過關。

驚詫的她寫了一封信跟老師道歉。開學後李文光老師對她說:「妳不要跟我道歉,妳的考卷我印下來放在我的辦公室,作為未來教學的參考,因為妳評得很有道理。老師要告訴妳一件事,妳要維持現在的妳,因為假如有一天妳有所不同,就是因為妳敢做這件事情。」顧瑜君只能淚流滿面,潸然回問:「真的嗎,老師?」她回憶當時自己的心情與決定:「一個是覺得很感動,再來是得到很大的鼓勵──我可以做我自己。」也因此顧瑜君不擔心表達不同意見與想法。

原本對升學無心的她,由於對助人工作有期許,就在世新畢業之後考上中興大學社工系的夜間部,白天在《張老師月刊》工作,並擔任觀護人助理、義務張老師(心理輔導)等的志願工作。

難忘的觀護人個案經歷


走過一段崎嶇的少年心路,顧瑜君對於協助青少年熱忱十足。

或許是走過一段崎嶇的少年心路,顧瑜君對於協助青少年熱忱十足。然而,當她考入社工系從事青少年輔導工作後,卻發現這些學術專業往往難竟其功,而她認為有效的方法卻又不被接受。「我用的那些方法,若從社工輔導專業角度看,全部叫做『違反專業倫理』。」在當年,顧瑜君曾經輔導一位觀護人個案,在歷經冷漠抗拒之後,她跳脫專業倫理框架,改以另類輔導策略,終於獲得驚喜結果。

當時顧瑜君和那個個案一個月約見兩次,約談之後必須寫報告給觀護人。在專業關係上她應該謹守諮詢專業與關係,不能與受觀護者有過多的互動與牽扯。然而她遇到的這個孩子約談時惜字如金,讓她備受挫折:「問他什麼都不講啊,去做校訪,學校老師說這種小孩不要再變壞就好了,不會變好啦。觀護人則是從頭把小孩罵到尾。我就想,我要是那個小孩就恨死學校和觀護人了,我幹嘛要變好?」

後來顧瑜君在一次約談中對沉默的孩子失去耐心,說:「我問你什麼,你都不講,你在浪費我的時間嘛,那你告訴我下一次你想做什麼事情,我們就一起做!」孩子說:「好啊好啊,妳帶我去打電動玩具。」顧瑜君回應沒興趣,要他另提建議,想一件可以讓兩人共同完成的事情。他說:「那我想去喝咖啡。」顧瑜君允諾:「喝咖啡那好啊,下個禮拜來來飯店(舊時喜來登飯店)見。」孩子一聽是飯店立刻面露難色,但勉強答應。

約期當天,顧瑜君遠遠看到孩子,不免嚇了一跳。只見他把衣服扎進褲腰裡,拉得平平整整的,皮帶穿上了,前襟鈕扣子也悉數扣上,看起來有些滑稽。「你怎麼穿成這樣!」他似乎有些緊張,拉著我頻頻催:「趕快進去,不要給人家看到。」

原來他一直很羨慕別人喝咖啡。顧瑜君訝異非常,對她而言,飯店就是一個交通方便、商談事務的場所,對孩子來說卻是必須鄭重其事盛裝赴約,甚至欣羨到卻步的地方。而孩子的盛裝就是制服穿得「正正經經」,這讓顧瑜君對這孩子有了新的理解。之後,顧瑜君和孩子有話聊了,孩子要她幫忙寫情書,不知如何措辭,又自慚字醜不敢親筆寫。她就帶他去書店買一本《情書大全》做範本,帶他閱讀,標示出他喜歡的句子,學習組合句子成為段落,合力完成一封信並替他抄寫後寄出。孩子對她說:「這是我人生第一本除了漫畫以外的書。」原來他從未進過書店。

就這樣,孩子漸漸對她撤下了心防。她成了逆風少年無話不談的交心夥伴,包括其母從小棄子離家,他如何在衝撞中懵懂成長。後來他還對顧瑜君的工作與學校好奇,到她上學、上班的地方來探看,想一看究竟。基本上這樣做違反專業關係,是不被允許的事,但顧瑜君考慮自己上班的《張老師月刊》與就讀的社工系,都是助人專業,且懂得個案倫理,因此同意學生來看自己的工作與學校,並對同事保密。

後來這個孩子改變心意,願意繼續升學建教合作班,國中端傳來訊息:感謝輔導成功,願意繼續升學。顧瑜君十分詫異,因為孩子並未透露想要升學的意願,就把時間放在其他陪伴與啟發孩子的事情上。後來她問這個孩子:「你為何願意升學了?」

孩子說:「我去看妳的大學,和上班的地方,那些人看起來很有氣質。我是沒辦法念大學,但若我有念高中,我女朋友會看得起我。」原來,一個逞凶鬥狠、累犯裝酷的孩子,也很介意他在乎的人如何評價他。他其實很有自尊,很希望維持某種美好關係。顧瑜君也才知道,原來帶孩子看自己唸書與工作的地方,是最好的升學輔導呢!

青少年的問題癥結,牽涉因素千絲萬縷,需要社會系統更多的協助與支援,然而顧瑜君卻發現整個系統已經規格化了,與她助人的初衷相去日遠。某次督導對於顧瑜君的工作方法不滿意,糾正她:「我們是社工,不是個案的老師!」這句話如電光火石般,啟發了顧瑜君轉行教育的念頭。

從留美教學科技碩士到哲學博士




顧瑜君攻讀奧勒岡大學教學科技碩士期間,因緣際會又讀了教育哲學博士。上圖為碩士畢業,攝於圖書館前。下圖為博士班畢業典禮上,由校長撥穗並授予證書。

顧瑜君想學教育,但當時臺灣的師培管道比較局限,非師範體系的學生要想取得正式師資的資格管道不甚容易。她在《張老師月刊》曾採訪幾位修習教學科技的留美碩士,得知可以從事公共電視的發展。顧瑜君既有世新的媒體專業,又有教育的志趣,可以將傳播與教育結合,就以此為國外留學生涯目標,以優異的大學在校成績與準備齊全的申請文件,獲得到美國奧勒岡大學研習教學科技碩士。

留學海外的過程,素負主見的她卻與指導教授發生矛盾與拉扯。她曾就「技術應用需求」與教授展開討論:「因為我們是處理技術、科技的,比如說我學的是教人怎麼游泳,可是我回到臺灣,我們沒有游泳池,那我難道要因此去挖一個游泳池嗎?我們是否更該問:我為什麼要學游泳?或是學游泳有什麼好處?」幾次爭執後,教授直言:「我們不處理這個問題,我們是處理科技的運用與方法,妳這是哲學問題。」於是顧瑜君就開始到一位教育哲學的班上聽課,決定再念一個碩士。

當顧瑜君拿申請文件請教育哲學老師簽名時,教授很有禮貌地問她:「可否請問,為什麼妳要申請第二個碩士,而非直攻博士?」顧瑜君告訴他,她有兩個原因要再唸書,一是她想弄清楚自己所學的再回臺灣,必須再進修;二是因為申請博士需要GRE的成績,而當初她申請美國八個學校碩士都通過了並發給她可申請簽證的美國入學文件,所以就沒有去考GRE,也就無法申請就讀博士。

教授聞言沉吟半晌,要求看一下顧瑜君的在校成績,她立即去樓下辦公室申請了一個非正式的成績單。教授過目之後帶她到行政辦公室,對祕書說:「這個學生的成績單在這裡,她沒有GRE,這張成績單已經證明她可以唸博士。」

因為這位哲學教授的力保,顧瑜君得以破例申請到博士就讀許可。她說:「然後我就莫名其妙去唸了博士班,也申請到獎學金,就把博士唸完了。所以我的這些經驗就是很不同,都不在『正常』的系統。」

臺灣教育轉變的契機與最需要的事

那些年負笈美國,在寧靜的俄勒岡州大學城,顧瑜君求知若渴,也深入社區體認鄉村的價值。回國兩年後,她應聘東華大學教職,在花蓮落戶生根。時值1995年盛夏,她選擇遠離都會,走上一條成人成己的利他奉獻之路。

後山的日子忙碌而恬淡,她在日常研究、教學之外,領著學生與社區老少朋友搏感情。她集結眾人之力,為偏鄉孩子催生「五味屋」,盼以一室溫暖撫慰千瘡百孔的心靈,用「二手」事業重建清貧子弟的生命願景與自信。


顧瑜君(站立者)與最有活力的學生支援團隊。

「只有鄉村孩子能夠改變家鄉的命運!」顧瑜君相信深耕社區培力育,協助偏鄉孩子自我增能,可以引領孩子向上躍升,翻轉鄉村落寞凋零的命運。

然而,面對當前教育現況,顧瑜君不免憂心:「我們的鄉村傾盡資源,把用心栽培出的優秀孩子送往都市;這樣的教育模式,和40年前最好的人才爭相湧向美國有什麼不同?」她感嘆:「城鄉發展失衡,除了資源分配不均,人才也是關鍵。以前我們的方式是強化社區培力,讓你更有能力,可是卻讓人才跑到外面去。」

顧瑜君認為在資本主義經濟體系下,學校教育已然和職場階級掛鉤,有一群孩子也注定無法往上流動。因此,她努力探尋一種新的可能,可以促使整個鄉村生活的重建,結合教育、產業、地方發展,類似當前斜槓人生(結合志趣與工作,擁有多重職業和身分的多元生活)的概念。「假如我們承認斜槓人生、斜槓工作模式是一個可能的模式,那我們又該如何讓教育介入?」顧瑜君說:「我們的教育是把你置入到一個職場領域,對育才培力而言,這些斜槓到底需要的是什麼?它和鄉村發展又有什麼關係?這是接下來十年我們想做的事情。」

目前臺灣教育亟待改變的是什麼?「就是多元!」顧瑜君認為教育的目的不僅止於獲得好工作、多賺錢,更應該教導孩子如何選擇方向,創造自己理想的生活型態。她說:「我們教育不能只關注選學科、投履歷、找工作。我們曾在鄉村倡議,「要過富有的生活,而非拜金的生活。因為有錢人不一定富有,窮人也能有乾淨的水、有好的人際關係。」

她以慢活花蓮為例,「人們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此等富有,恰如《禮運大同篇》中的描述。」且問富麗人生、幸福家園如何實現?她說:「家長自己要先改變,變成一個很多樣的人、樹立身教,不自我設限。此外,還須提升對失敗的容忍度,允許孩子失敗,把失敗當家常便飯,因為那是學習路上不可或缺的重要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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