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女孩告慰大陸大叔信

（Pixabay.com）

文：繪雯

叔叔：
好久沒回音訊給您了，自臺灣十多天零確診後，適逢連假，我便跑出去賣東西了，抓住今年這項商品旺季的尾聲，去和大量的人群接觸，外頭人還滿多，旺季的最後一個月，銷售還不錯，銷售額和去年同一個月相比，相去無多，稍梢彌補了從過年起至三月末、四月初，舉目所望皆是空城的慘狀。那時，原本應該在年節時熱閙非凡的路上，只有我和幾個伯伯和阿姨，呆呆的站在樹下，配上冷風吹來的蕭颯，就只差沒有一隻烏鴉飛過，還在空中發出「嘎、嘎、嘎」的聲音，而開計程車的大叔來開玩笑，說今天跑車連加油錢都沒回來，晚餐讓你們幾個請喔！

稍稍鬆了口氣。

今年因為很多地方活動取消，很多攤商沒地方跑，都跑我們這兒來租攤位，是從前沒見過的，有位攤友很有趣，她說，如果可以，她不希望領政府補助，而是希望政府能活絡經濟，她總覺得領補助好像會失去什麼，聽她一席話，想到不失者不得，覺得自己很不好意思，去申請了補助，她反倒回過頭來安慰，如果申請過了，就領吧！

說到補助，大疫發生之前，有人曾問，眼睛這樣，有辦法領什麼補助嗎？我說，我還不到殘障的程度，而且現在情況還在慢慢好轉，不會殘疾，何況在臺灣，很幸運遇到的人很多都很好，每個偶遇的人，幾乎都給了一點點小小的幫助，小小幫助集合成了大大的力量，讓我能夠有些收入，如果大家都是那麼善良，一個幫一個的，那麼就還不太需要被救濟，大面積的救濟只在重大事件發生，例如重大天災，或像是這次大疫，再啟動就行了。問話的人點點頭，而問話的人也曾經給我一些小小的，不經意的幫助。

所以自賣東西後慢慢覺得，或許，管理國家的人，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將百姓教化為善良的人，一群善良的人在一起，誰發生了什麼事，不等管理國家的人知道，民間就自己幫過去了，就像是傳說中悠悠古風所說－－「垂拱天下，無為而治」。

每次旺季出去賣東西，就好像是一種療癒，好多遇到的人們，都會給我一種啟發。

在大疫發生，使銷售幾乎為零時，從老一輩的伯伯阿姨們身上看到一種淡定，那種感覺我不會形容，那份淡然處之的樂觀，會自然而然的去安其他人的心。

而在戶外有人潮後，今年又遇到了其他人，今年遇到的賣菜阿姨比較多，有兩位阿姨在一個地方賣好多年了，遊客多時，位置不夠，旁邊位置都租出去時，兩位阿姨就會輪流賣，而沒來的那位阿姨會把自己的菜寄給另一位賣，讓兩人都能在人潮多時把東西賣給客人，沒有互相競爭，反而都是相幫助，而且有時和客人的對話，也像是一種天外飛來的，富饒哲理的妙答，有次突然聽到阿姨和客人說：「上天要給你吃的時候，你就吃得到；上天不給你吃的時候，你就別（強求）……」原來是客人問什麼時候有南瓜。

等客人離開，我說阿姨，剛才的話很有趣，可以再跟我說一次嗎？她又說了一次：「對啊！上天要給你吃的時候，你就吃得到，我前幾年種，南瓜長出來幾顆就是幾顆；今年很奇怪，南瓜長出來十顆，過幾天去看都掉在地上，只剩下兩顆，表示上天只給你吃兩顆。」我就在想說，在以前眼睛還沒出問題時，是不是有些事太強求了。

又有一次，又聽到一段對話，也很有趣，這次是客人的答話很妙。

阿姨：「你如果要木瓜的話，我今天回去要趕快採，不然太紅了，就會被藍鵲吃掉。」

客人：「那我對不起那隻藍鵲了。」

我（在旁邊）：「……。」

藍鵲很漂亮，飛翔姿態很優雅，那裡的人會拿皮黑掉的香蕉餵藍鵲，將皮剝掉，把香蕉分段，人離開，藍鵲就會飛下來吃，阿姨說：「藍鵲很聰明。」我問：「怎麼個聰明法？」阿姨說：「牠知道香蕉和芭蕉是不一樣的，餵牠香蕉，牠吃；餵牠芭蕉，牠不吃。」原來是這樣聰明法，至少在這點上是比我聰明，分得出香蕉和芭蕉的不同。

另一位阿姨說她孫子原本看她賣菜，畢業後想學她賣，只是賣飲料，結果第一天只賣出十杯，嚇得趕緊去找工作，她笑孫子沒有耐心，「別看阿嬤這樣賣菜，沒有你（指自己的孫子）想得那麼簡單，所以說生意子難生。」

大概能體會這位阿姨的話。我剛開始賣東西時，在一家店門租假日攤位，還沒一個月，店主人嚇得不敢租，因我幾乎都掛零，又賠了店租，她看我眼睛不好，怕我本不夠，再賠下去……而她左邊的店在罵她，這樣的不能收租金，右邊的店也來關注。最後她們三家一致認為，當時我規模太小，經驗不足，不適宜租攤位，說有個地方可以不用租金，先去練習。我就從那裡起家，但也只有旺季收入較好，如果不是因為眼睛還未完全復原，沒有退路，也會像阿姨的孫子一樣，不可能賣到現在，卻也因為如此，很多曾經不會遇到的人、事、物，走入生活中，帶來很多新的想法與看法，也才會有那麼多的故事可以跟叔叔說。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今年又遇見兩位公家單位人員，一位小姐望著溪，後走過公路和住在這兒的居民交談，說她們某某局接獲民眾陳情，說今年這座山的螢火蟲好像變少了，她便從局裡出來查原因，原以為是路燈影響，但看路燈應該也還好，居民說，是因為這陣子都沒下雨，過幾天下雨，螢火蟲就會變多了。沒幾天就開始梅雨季，臺灣雨下得超大，不知螢火蟲變多了沒。

又一次，有個人穿著上頭寫有「里長　愛你喔」的衣服，哇！這人也太支持里長了，穿這件衣服在路上晃，但看他騎的是公務車，問過後才發現他就是里長，我私下翻譯了一下，原來這件衣服的意思應該是「里長的心裡愛著所有的里民」，嗯，應該是沒翻錯。

看他鄉土、親切，又穿著這麼有趣，喔，不，應該說是有點爆笑的衣服，約略知道他為什麼會當選的原因，而我的眼睛真是好多了，能看得到別人的衣服上寫什麼字，在剛開始賣東西時，那時的眼睛，還看不清別人衣服上的字呢！

一位來這兒遊玩，住過大陸好幾年的韓國人，來臺灣半年多了，說，雖然大陸和臺灣語言是相近的，可是文化上是差很多的，她現在正在慢慢感受這些不同。

有天大雨，提早收攤，回程被一位穿著雨衣、戴著斗笠的賣菜阿姨叫住，說既然來了，多待一會兒吧。阿姨不知我賣的東西怕水，不適宜在風雨中賣，但看她七、八十歲，笑容卻有如十七、八歲少女的天真，立在雨中寧靜恬淡的神情，讓人直接聯想到蘇軾的詞：「竹杖芒鞋輕勝馬　誰怕　一簑煙雨任憑生。」

停下腳步，看著她賣，想學習她那樣的心境，約莫半小時，她見我不賣也不走，問說，妳不回去嗎？我說，阿姨，我是因為妳，才留在這裡的。

另一位阿姨常說，像你們年輕人，遇到天災還是戰爭，都會餓死喲，可是我們不會，因為我們這個年齡的人知道哪裡可以找野菜吃，言語中有著些許自豪，卻沒有那種會傷害他人的驕傲，她是我走到那座山時，第一個教我如何用最古老方式賣東西的人，在山裡遇到一些狀況時，她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方法克服，在那個古老得沒有手機和電腦的時代裡，真是家有一老，猶有一寶。

旺季結束時，已漸漸近端午，大家都會綁粽子出來賣，我幫忙賣了幾天粽子，賣著賣著，「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幾千年前，這江邊漁父告訴屈原的話，浮現在腦中，幾千年後，我好像能領會一些他的意思，也似乎明白為何端午節綁粽的文化會一直流傳至今。

旺季剛結束時，累得眼睛有些模糊，寫不了字，一直沒回您音訊，這幾日漸漸又好多了，能寫，幸好，還來得及祝您與嬸嬸端午快樂。

叔叔記得您第一次把我和您聊的因為眼睛的事而去賣東西所遇人們的故事投稿時，本來覺得有些不知所措，現在，如果我能做代表的話，謹代表那些在故事中的人們，以及沒直接出現在故事中，卻包含在內的人們謝謝您，將他們的小小善行，昭告天下，讓更多人知道與感動，也許也可以帶給另一些人，不要放棄自己的希望，因為他們，我更相信三尺頭上有神靈，記錄著人的一言一行，因為，連我都會將人們小小的言語記錄下來，訴諸親友，而神一定會記錄得更完善，更全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