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元周刊|和您攜手,共同走進新的紀元

藝術長河∣對荷蘭黃金歲月三藝術家的反思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創建150周年推出17世紀荷蘭畫作,展覽入口將萊瑞斯〈阿波羅與奧羅拉〉(左)及林布蘭特〈亞里斯多德與荷馬的半身胸像〉(右)並置,作為環繞中庭圓形畫廊的一左一右起點。(公有領域 / 新紀元合成圖)

17世紀的荷蘭不論是海權還是經貿都稱霸世界,社會繁榮達到了空前所未有的高峰。 然而回溯當時的情境,會發現不同的現實。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將林布蘭特及萊瑞斯的兩幅畫並置做為畫展的開端, 揭示了荷蘭繪畫在現實主義與理想主義之間的拉鋸。

文:Wei J C

17世紀的歐洲繪畫從文藝復興走過一個世紀,強大無比的米開蘭基羅,深邃難測的達文西,氣度優雅的拉菲爾仍然音形不遠,他們的影響遍及全歐,尤其是法蘭西的藝術氛圍;而北方的德意志及尼德蘭則因宗教、地理環境等因素,發展出不同的繪畫流派。

自1517年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發生後,歐洲信奉新教的區域對教堂與神像的裝置不熱中甚至禁止。「荷蘭黃金時代的繪畫」(The Art of the Dutch Golden Age)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蓬勃發展起來的。如今他們的畫作遍布各大美術館,獨具一格,數量眾多題材繁複,與歐洲其他國家在取材與內容上有顯著的不同。

經歷幾場勝戰,1581年荷蘭脫離了西班牙的治理,17世紀取代西班牙的海權,展開其全球海上經貿的時代,給這個國家帶來巨大的財富,新的社會階層也應運而生。

綜觀這個時期的歐洲藝術流派已從矯飾主義(Mannerism)過渡到巴洛可(Baroque),對神、對古典藝術的追求雖仍持續,但漸趨於人的視覺感官,不再如文藝復興期的畫家傾向於追求神學寓意與精神的探討。而荷蘭,這個由於經商富裕建立起的共和國,貴族式微、中產階級興起,貴族不得不與商人共同管裡國家。社會結構改變了,收藏與資助藝術品不再限於教廷或貴族,對藝術品的需求、內容格局自然不同了。當時的阿姆斯特丹也是出版印刷業的首善之地,在歐洲國家有爭議的著作轉而來這裡出版,突顯其因經濟利益所帶來的包容與寬鬆。

我們今天在美術館看到的「荷蘭畫」就是在這種時代變遷中產生的繪畫:一個以「人間事」為主題的世代已開始,有對創作極致的追求而畫出個人風格強烈的畫,但仍有堅持信仰、遵循古典的人。當今在美術館看到的作品是經過不同世代人的挑選,反映出人的意識形態與審美的轉變。回溯當時的情境,會發現不同的現實。

2020大都會裡的「荷蘭藝術的黃金時代」展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為慶祝創建150周年,推出豐富的館藏,2018年10月16日至2020年10月4日以主題方式陳列了67件17世紀的荷蘭畫作,近代史學家稱其為「黃金年代」(The Dutch Golden Age),由大都會年輕的策展人Adam Eaker策劃。策展人將67件作品分為九大主題,幾乎概括了活躍於此一時期的畫家,展覽中庭入口主視覺放的是難得一見的林布蘭特(Rembrandt van Rijn,1606年至1669年)的〈亞里斯多德與荷馬的半身胸像〉(Aristotle with Bust of Homer,1653年),左側是萊瑞斯(Gerard de Lairesse,1641至1711年)的古典主題畫〈阿波羅與奧羅拉〉(Apollo and Aurora,1671年),這也是萊瑞斯在展場中僅有的一幅。由這兩幅畫作為環繞中庭圓形畫廊的一左一右為起點,當走完整個圓形展廊會回到原點。

將這兩幅畫並置做為畫展的開端,策展人有意竭示17世紀荷蘭繪畫在現實主義與理想主義之間的拉鋸,像是提醒了兩百年來年,今天我們所看到的「荷蘭繪畫」是如何形成的?而當初的現實情況又是如何?筆者過去對此一時期的畫有諸多疑惑,受這個展覽的啟發,特別選出三個畫家——萊瑞斯、林布蘭特、維梅爾來談個人的一些想法。某種層面上,他們也是這個時期畫風最有代表性的人物。

◆ 萊瑞斯——古典的堅持者


杰拉德.萊瑞斯(Gerard de Lairesse,1641至1711年)畫像,林布蘭特繪於1665至67年。(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可能很多人聽都沒聽過杰拉德.萊瑞斯(Gerard de Lairesse,1641至1711年),在他所處的時代卻是個受人愛戴的畫家、詩人、劇作家,時間從17世紀跨越到18世紀初期。萊瑞斯與林布蘭特同屬「荷蘭黃金時代」共和國的人,萊瑞斯足足小了林布蘭特35歲,確知他倆1665年在阿姆斯特丹相遇。林布蘭特畫過一幅萊瑞斯的肖像,此畫出現在這次的展覽中,兩人應有相當的交往過,但他們的藝術理念不同。萊瑞斯主張藝術是精神的載體,不應該畫那些現實人像與世俗生活的題材。視覺藝術的目的是為了人類精神文明的提升,因此藝術必須崇高而富於啟發性,選擇自然現象中優雅美好的事物,而不是隨意複製自然。這也是所有推崇古典人文精神的藝術原則。


萊瑞斯〈聖告〉(Annunciation),17世紀年代不詳。(公有領域)


萊瑞斯〈赫利德士被逐出神殿〉(Expulsion of Heliodorus from the Temple),1674年。(Wikipedia)


萊瑞斯〈在罪與美德之間的大力神〉(Hercules at the crossroads),1650至1700年。(Wikipedia)

萊瑞斯是一個紀律嚴明的知識分子,精通繪圖、繪畫、戲劇、詩文,他說藝術家必須通過與社會和精英分子的融合來學習優雅,追求最高的道德原則,理想的美。從林布蘭特畫的肖像看,萊瑞斯不但其貌不揚且患有先天性梅毒,鼻子塌陷額頭突出,但是他才華洋溢人緣極好,當時許多大型宮廷與市政廳的裝飾畫作都交由他負責。

49歲時,萊瑞斯因病毒引起的失明,停止了繪畫,專心教學與著書,兩年後就完成了兩本影響後世的著作:《繪畫基礎》(Fundamenten voor tekenen)及《大繪畫書》(Het groot schilderboeck)。《繪畫基礎》發表於1701,書中表達了他對林布蘭特(Rembrandt Van Rijn)、阿德里亞恩.布勞維爾(Adrienne Brouwer)、阿德里.凡.奧斯塔德(Adrian van Ostade)、弗朗斯.哈斯(France Hals)等荷蘭黃金時代畫家所畫的現實主義風格的不贊成,這些畫家經常描繪日常生活場景以及士兵、農民、女傭等普通百姓;《大繪畫書》於1710年出版(註1),是一本人體解剖學圖。


《大繪畫書》的封面,1712年。(Wikipedia)


《人體解剖圖書》封面,1690年。(Wikipedia)


萊瑞斯〈人體解剖圖〉(Anatomical drawing-page),1685年。(Wikipedia)


萊瑞斯〈人體解剖圖〉(Anatomical drawing-Page2),1685年。(Wikipedia)

萊瑞斯在荷蘭倡導以研究古典主義為基礎,他的主張與法國的查理斯.勒布杭(Charles Le Brun)呼應,認為肖像畫或山水畫只是在發展技術能力上的一種練習,重要的是學術創作,滋養精神。勒布杭和西蒙.沃特(Simon Vouet)這兩個人都是學者型的畫家,古典與理想主義的追隨者。勒布杭還是路易十四的御用畫家並幫助成立藝術學院的人物,培養優秀的藝術家對往後18世紀新古典主義(Neoclassicism)的發展有著至關的連結。


萊瑞斯〈阿波羅與奧羅拉〉(Apollo and Aurora),1671年。(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萊瑞斯有「荷蘭的普桑」之稱。他們心目中藝術是宏偉的,以意大利藝術為師。〈阿波羅與奧羅拉〉(Apollo and Aurora)這件作品當時是懸掛在阿姆斯特丹市政大廳院的壁爐架上,描繪的是太陽神與黎明女神兩神的交融畫面,與當時法國和意大利主流的繪畫呼應,在萊瑞斯看來繪畫應該本著展現崇高的《聖經》、希臘神話和歷史場景。

林布蘭特死後其成就與畫作在荷蘭幾乎已完全被遺忘了,萊瑞斯卻是忙於公共場景歷史畫的工作。在17世紀末18世紀初,林布蘭特是一個過時的人。但是到了19世紀,編輯大英百科的藝術史專家卻認為萊瑞斯的作品「軟弱無力」,把萊瑞斯完全屏除於外,四頁陳述荷蘭藝術的版面全給了林布蘭特(註2)。

◆ 林布蘭特——戀戀風塵


林布蘭特晚年的自畫像,1658年。(公有領域)

今天「林布蘭特」幾乎成了荷蘭的象徵,從牙膏到嬰兒用品都有以他為命名的商品,還有酒店餐廳與藝術相關的產品就更多了。事實上,林布蘭特.凡.賴恩(Rembrandt van Rijn,1606至1669年)離世後,近乎一世紀之久他是被遺忘的。他的畫,不但樣式繁複且多產,人們估計他一生中完成的作品有600幅油畫、400張銅版畫、2000張素描,90幅自畫像(包括學生複製他的)。30年前在德國舊書店中還可以找到疑似他的銅版畫。他生前三分之一的歲月曾擁有藝術帶給他的聲名與財富,但是生活揮霍無度,最後在貧困潦倒中收場,後人連他埋葬的地方都找不到。我們今天看到的「林布蘭特」是18世紀中葉才被人們重新發掘出來,並且透過專門成立的機構將他的畫作整理再問世。

幾百年來西方學者、畫家對林布蘭特的畫作一直有爭論,直到19世紀下半葉他受到浪漫主義與現代派藝評、藝術家的推崇,自此沒有失去他在藝術界的地位。讚譽聲很多,質疑的也有,讓我最震動的評語是19世紀英國藝術評論家、畫家、作家,也是美國前拉斐爾派(American Pre-Raphaelites)之父約翰.羅斯金(John Ruskin,1819至1900年)的一段評語:「最好的畫家目的是在陽光下畫出他們眼見中最美好與珍貴的東西,而林布蘭特卻用強烈的裸光畫出他所能看到最骯髒的東西。」(註3)。當讀到羅斯金這段尖銳的評語時,有種於我心有戚戚焉的紓解,羅斯金說出了自己不太確定的想法。後來發現18、19世紀也有類似的評論。

林布蘭特受過良好的教育與繪畫訓練,早期的畫是細緻寧靜的,尤其肖像畫,或許是出於市場與顧客的需求,也是成就他財富的來源,林布蘭特的技巧非常好毋庸置疑。


獲得巨大商業成功典型的林布蘭特肖像畫〈海耶.馮.克雷伯格的肖像〉,1634年。(公有領域)


林布蘭特〈猶太新娘〉(The Jewish Bride),1665至69年。(Rijksmuseum, Amsterdam)

中年後他的畫作起了變化,畫面上瀰漫著一種濁世的粗糙感,畫中的光亮處不是自然的光線更不是聖光,像是向世人宣告「這就是我看到的世界」很陰暗,很粗糙。

幾張受聘而作的大型作品,如〈解剖課〉(The Anatomy Lesson,1632年)承繼了北方藝術的冷靜與理性。十年後的〈夜巡〉(Night Watch,1642年)筆觸粗獷,人物呈現一種動態不安的進行式,活像當今的電影場景,事實上他的繪畫風格確實影響了後世。這「夜巡」也是後人給它的命名。研究專家發現他畫的不是夜間,而是士兵從暗處走到陽光亮處的那一瞬間,這與畫家用的顏料有關,隨著時間的流逝色調質變了。難怪羅斯金說他用裸光畫出最糟的東西,雖有些苛刻但指出了其關鍵問題。羅斯金熱愛古典藝術,倡導繪畫要向自然學習,當然不會喜歡「林布蘭特的光」。


林布蘭特〈尼古拉斯博士的解剖課〉(The Anatomy Lesson of Dr. Nicolaes Tulp),1632年。(The Mauritshuis, in The Hague, the Netherlands)


林布蘭特〈夜巡〉(The night watch),1642年。(Rijksmuseum, Amsterdam)

不過,林布蘭特畫的個人主觀世界的光卻吸引了許多近代藝術家。包括稍早的德國浪漫主義文豪歌德(Johann Wolfgang Goethe),法國的歐仁、德拉克魯瓦(Eugène Delacroix,1798至1863年)、西班牙的哥亞(Francisco Goya,1746至1828年)、現代派雕塑家羅丹(Auguste Rodin,1840至1917年),甚至梵谷(Van Gough,1853至1890年),和當代英國的迪米赫許(Damien Hirst,1965年生)。有意思的是,羅丹還自覺不配與他相提並論。看看羅丹的雕塑再看林布蘭特晚期的自畫像,還真有許多共通之處。

林布蘭特有許多學生,有些自畫像應該是學生臨摹的,研究他的人斷定至少有40幅油畫自畫像有他的署名,還有13幅用蝕刻版畫。最近有人又找出來更多他的自畫像來。他有一項大貢獻,是將銅版畫成為一種藝術創作而不僅是宣教媒材,使得版畫有了更寬闊的路。這些版畫很多是直接刻在銅版上(dry point)。


林布蘭特銅版畫〈耶穌與圍繞著祂的病人們〉(Christ with the sick around him),1647至49年。(公有領域)


林布蘭特銅版畫〈三棵樹〉(The Three Trees),1643年。(公有領域)

林布蘭特也畫了許多有關《聖經》故事的主題,若不是看標題一時還不能聯想畫的是《聖經》故事呢,更像是鄰家發生的人事物,他喜歡用住在猶太區域的鄰人當模特兒。他的《聖經》故事看起來「現實」感很強,塵土味重,與文藝復興時的《聖經》人物相去甚遠,藝評家說他無縫地融合了塵世與精神世界,另種解讀可說是把神俗世化了。

多年以來我在各大美術館看過許許多多林布蘭特的畫作,紐約大都會以及隔不到十條街外的弗利克美術館(Frick Collection)都收藏著他多件畫作,人們最為津津樂道是他晚年的自畫像、波蘭騎士、羅浮宮的〈聖馬太與天使〉(St. Matthew and the Ange)。第一次看到〈聖馬太與天使〉這幅畫時,很難與《聖經》中的使徒、天使做聯想。這些畫像有如堆積了厚厚的塵土,滿是風塵,傳遞了林布蘭特的生命充滿哀傷、虛空、苦澀,或許尚存有對塵世的悲憫。這恐怕也是近代藝術家推崇他的因素。


林布蘭特〈使徒馬太與天使〉(St. Matthew and the Angel),1661年。(department of the painting of Louvre)

畫家已離開了神、古典、理想傳說,訴說的是人掉落在凡間的故事。「現代主義」可以說是自林布蘭特就已開始了。

亞里斯多德的沉思


林布蘭特〈亞里斯多德對著荷馬詩人雕像沉思〉(Aristotle with a Bust of Homer),1653年。(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林布蘭特的收藏家來自各種階層,他的銅版畫遍及歐洲,他繪畫的主題多樣,本身又是收藏家,與荷蘭當時的藝術經紀人暨畫家阿德里亞恩(Adrian Jansz)合夥多年,買賣藝術品。這張〈亞里斯多德對著荷馬詩人雕像沉思〉是來自意大利西西里的貴族訂製的,記載說買家由林布蘭特自訂主題。

不知他為什麼選這個主題?研究他的史家說自1641年林布蘭特藝術生涯已走下坡,經濟情況很糟。此畫創作於1653年,是他接近破產的時間。這張畫有點不尋常,與他其他的作品主題很不同。林布蘭特的一生跌宕起伏從榮華到窮困、喪妻喪子、官司纏身,此作是林布蘭特用來沉思與自省?

「畫中亞里斯多德身上掛著金鍊一手握著金鍊一手撫摩著荷馬沉思。金鏈子上刻著他的偉大學生亞歷山大的名字。這是他最榮耀的事?還是思量完成《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兩部史詩的荷馬榮耀?盲人荷馬完成不朽留世名作,亞歷山大武功蓋世,如今煙飛煙滅,林布蘭特是在反射自我的問題嗎?」——Adam Eaker(策展人的話)

17世紀的荷蘭大環境: 商業共和國

荷蘭因海上貿易社會經濟迅速致富,對「藝術」的需求普遍了,繪畫與現實主義結合,這與當時的社會結構有著顯著的關係,商業蓬勃物資充足,從事畫畫的人多了,畫的多半是與日常生活有關的主題。黃金時代的荷蘭在短短的20年中創造了上百萬大大小的畫作(註4)。在這種商業大潮流中,17世紀的荷蘭畫家不再像是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那樣,將古典學養哲理的內涵視為必備的基礎,大多是隨波逐流與社會同流加上生活上的混亂。

萊瑞斯的理想主義與林布蘭特的現實主義是藝術的兩端,當時存在且勢均力敵,他們對後世的影響各有不同。回顧17世紀的荷蘭,當歐州其他國家還在打著沒完沒了的宗教戰爭時,荷蘭從西班牙獨立出來並成立了共和國,積極的開發他們的海上貿易並且逐漸積累了財富。1602年荷蘭東印度公司成立。它是有史以來第一家由股票融資的跨國公司,建立了第一個現代證券交易所,該公司在荷蘭對亞洲貿易的壟斷持續了兩個世紀之久,並成為17世紀世界上最大的商業國度。1609年阿姆斯特丹銀行成立了最早的中央銀行。

當時的荷蘭人社會地位很大程度取決於個人的收入。貴族階層的重要性相對減低了,城市商人階級逐漸地主導了荷蘭社會。早期由教廷與公侯出資導向的大型繪畫與雕塑不復見,連貴族都得附和在成功商人的生活圈中。畫家失去了大客戶,歷史畫作沒有去處。從而產生了許多現實主義的畫家像弗蘭斯.哈爾斯(Frans Hals)揚.史丁(Jan Steen)彼德.胡克(Pieter de Hooch)、林布蘭特等。

◆ 維梅爾——「布爾喬亞」的極品


維梅爾〈戴珍珠耳環的女孩〉(The Girl with Pearl Earrings),1665年。(Mauritshuis, The Hague, Netherlands)

荷蘭人信奉加爾文(Calvinist)新教,禁止教堂裡有宗教畫,這也是荷蘭繪畫走入俗世化重要原因之一。儘管《聖經》主題的畫作在私人家中還是有需求的,但製作量與格局已相對變小。除了像萊瑞斯這樣堅持畫傳統最高流派的藝術家,還有住在戴爾夫(Delft)的約翰納.維梅爾(Johanna Vermeer,1632至1675年)。

由於維梅爾個人對繪畫的嚴謹態度,一生畫作不多,在眾多描繪日常生活主題的荷蘭黃金年代,他是一位特立獨行,撲朔迷離的畫家。尤其是那幅〈戴珍珠耳環的女孩〉(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被稱為荷蘭國寶。有人拿她與蒙娜麗莎來比較,兩個畫中的女性對後世都是個謎。一個是神祕的貴婦人,一個卻像是俗世裡的珍珠。

商業大國的社會趨勢,使得商人逐步造就了荷蘭的中產階級。婦女的生活與自由度也起了變化,年輕的婦女學習娛樂社交與書本,人們在這種環境中,道德意識也開始有了轉變,大量的「女性日常生活場景」體裁畫以及世俗主題畫因應湧現。買家可以是律師、醫師、小商人、實業家和大型國家機構的職員。肖像畫不再是貴族的專利,對女性日常生活中活動的畫作也一一被創作出來。

這些藝術家中最有代表性又獨立於外的,應屬約翰納.維梅爾。他的作品涵蓋了17世紀荷蘭社會的各個方面,從刻畫擠牛奶的女僕,到呈現富裕的名流和富商在寬敞房屋中的奢華。

維梅爾是一個謎樣的人,後人對他了解不多,他不像林布蘭特從年輕到老年都有自畫像留下來。維梅爾用畫作反映他所處的世界。他留下來的畫作有宗教寓言、詩歌、婦女、音樂和科學評論,獨缺關於他自己的畫像或日誌。他只活了43歲,是十個孩子的父親,一個畫家兼藝術經紀商。據學者考證,維梅爾一生中大約畫了45到60幅畫,而存留下來的僅有36幅。大都會一共擁有5幅,都出現在這次的大都會展覽中。

維梅爾的畫作可以說是「布爾喬亞」品味的極致。維梅爾的畫有種超然的寧靜,不論是裝扮中的貴婦、讀信的少婦還是勞作中的女僕,都帶著一種私密的嫻靜感,好像完全不受外在世界干擾,很難想像他是在環繞十個孩子的環境中畫出那麼安靜的畫。


維梅爾〈讀信的藍衣婦人〉(Woman in Blue Reading a Letter),1657年。(Rijksmuseum, Amsterdam, the Netherlands)


維梅爾〈戴爾夫鎮〉(View of Delft),1660至61年。(Mauritshuis, The Hague, Netherlands)

這種寂靜甚至不僅在描繪室內的人物畫中,維梅爾風景畫〈戴爾夫鎮〉(View of Delft)的寧靜感,讓觀者幾乎忘卻那是社會繁榮、人心鼓動的黃金年代的荷蘭城鎮。這幅大尺寸的風景畫,據學者考據並不是一幅受聘而作的畫。維梅爾的買家不多,他本身也是畫作經紀商,應該知道什麼樣的畫好賣。似乎他將這種關係分得很清楚,在色料的使用上毫不含糊,當時屬於昂貴的青金石與褚黃在他的畫中屢次出現。


維梅爾〈拿水罐的年輕女子〉(Young Woman with a Water Jug),1660至62年。(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拿水罐的年輕女子〉(Young Woman with a Water Jug,1660至62年)畫中婦女站在敞開的窗戶旁,拿著一個金質的水罐放在鍍金的水盆上,她的頭到上半身用白色亞麻布保護著。這幅畫體現了藝術家對家庭主題的興趣,窺探了女性的私生活。〈擠牛奶的女僕〉(The Milkmaid,1657至58年)中豐腴健碩的女僕顯示著社會的充足不乏,物資富饒,女僕的手是如此粗壯,她的動作嫻熟體態安穩。

神聖的宗教畫已不再是每個家庭必備的,該時期的宗教繪畫數量有限,但類別不同。當荷蘭共和國宣告禁止公開舉行彌撒時,維梅爾的〈天主教信仰寓言〉(Allegory of the Catholic Faith,1670至72年)以複雜的寓言描繪天主教會的勝利。宗教一直是貫穿整個歐洲歷史的主軸。在當時流派中,這張畫屬於宗教歷史繪畫領域的唯一作品。他的畫作內容體現了他對宗教、天文、航海、人物都有涉獵與投入,是當時荷蘭社會現象的縮影。

維梅爾〈天主教信仰寓言〉(Allegory of the Catholic Faith),1671至1674年。(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維梅爾〈天主教信仰寓言〉(Allegory of the Catholic Faith),1671至1674年。(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維梅爾〈地理學家〉(The Geographer),1669年。(公有領域)

維梅爾畫作中的光與林布蘭特的不同之處在於,一個是直觀、一個是客觀環境下營造出來的。他本人因為荷蘭共和國的衰落,經濟生活陷入困境。後人考據,他最後是因為經濟壓力而病亡。維梅爾是死後兩個世紀才被發掘出來的,與林布蘭特境況有雷同之處。林布蘭特在18世紀時已被重新發掘出來,他活得比維梅爾長很多,畫作數量更是多,自身又是藝術經紀商,在當時已有很多的收藏家;而維梅爾生前籍籍無名,他一生都未離開過代爾夫特(Delft)小鎮。

靠著經營家業與少數的收藏家持續創作,隨著荷蘭共和國的衰落,不管當時是國際的林布蘭特,還是寓居一方的維梅爾,最後的藝術生命也隨著荷蘭共和國一齊殞落。一直到百年後林布蘭特才再度被看見。而維梅爾精緻建構的畫作已成為現代人的極品,荷蘭人的國寶。而萊瑞斯精緻、富於啟發性的精英藝術,卻已完全被資產階級社會化的畫家所遮蓋。

感謝林布蘭特為我們留下萊瑞斯的畫像,即使是昏昏暗暗要掉渣土(註5)。

學者與謀士的避風港

當時荷蘭共和國還有一個現象,在歐洲不容於當權者而視為異端的學者、文人與科學家,都跑(逃)到荷蘭來了。法國的數學家笛卡爾(René Descartes,1596至1650年)在荷蘭生活了20年(1629至49年)(註6);《利維坦》(Leviathan)作者英國政治哲學家霍布斯(Thomas Hobbes)不得不在阿姆斯特丹印刷他的書籍。曾被稱作17世紀歐洲最偉大的英國哲學家洛克(John Locke)也曾在荷蘭避難。難以歸類的猶太哲學家斯賓諾莎(Benedict de Spinoze)待在阿姆斯特丹直至離世。當時還有一批科學家、生物學家、作家都住在荷蘭。

荷蘭比起歐洲其他國家相對是寬容的。尤其是境外的嚴格審查制度恰為荷蘭人成為圖書交易最大國提供了條件。此外,荷蘭人的識字率很高,企業家也從中受益。結果,17世紀的荷蘭成為禁書、新聞、《聖經》和政治小冊子製作的重要中心。一直到17世紀末18世紀初荷蘭共和國崩落,大不列顛崛起(註7)。

回歸神與古典的道路

萊瑞斯的作品近年來已在世界各地的許多博物館展出,包括阿姆斯特丹的國立博物館和阿姆斯特丹的歷史博物館,巴黎的盧浮宮,華盛頓特區的國家美術館,倫敦的國家肖像畫廊和泰特美術館,以及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2016至2017年,在恩斯赫德(National Museum of Twente in Enschede)的特溫特國家博物館也舉行了一場有關萊瑞斯作品的展覽和會議。

大都會博物館展出的這幅〈阿波羅與奧羅拉〉,意味著什麼?貴族精英式的藝術重生?還是厭倦了現代藝術的無所不為,無所不做?在繪畫的這條路上我們有可能重返理想主義回歸神與古典的道路嗎?如果藝術是神賜給人與神溝通的一種橋梁,那麼藝術就不只是拿來宣洩人類的情感而已,節制與鍛鍊永遠是必要的。(轉自藝談Artium)◇

備註

註1:萊瑞斯與戈瓦德.比德盧(Govard Bidloo)萊頓大學的醫學和外科教授,他發表了《人類解剖學》由萊瑞斯繪圖製作,共105冊。

註2:《大英百科全書》(第11版,1911年)。

註3:華盛頓特區美國天主教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2頁。

註4:荷蘭藝術研究機構統計此期畫作量有8000到150萬之多。

註5:萊瑞斯在《大繪畫書》(Het groot schilderboeck)中說:「藝術家應該保持畫筆技巧的精細和清晰,並且不應該像林布蘭特那樣,讓油漆像『渣土』一樣流下畫布。」

註6:法荷戰爭,1672年至1678年,是一場歐洲戰爭,一方為路易十四法蘭西王國、瑞典帝國、明斯特主教區、科隆主教區和英國,另一方為荷蘭共和國,以及後來加入的神聖羅馬帝國、勃蘭登堡、西班牙帝國、洛林公國、普法爾茨公國、丹麥。1672年英、法突然進攻,造成荷蘭的大恐慌,史稱「災難年」。法蘭西軍隊從陸地進攻荷蘭共合國英國則從海上進攻導致荷蘭的迅速衰落海上霸權由英國取代。(Wikipedia,Encyclopedia Britannica)

註7:同註6。

更多詳細內容,前往商城

 

您也許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