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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無罪


孔乙己的存在使許多人將砸爛孔家店看成了歷史的必然,但為何一百多年後,卻越來越多的人又研究起孔學來了呢?圖為北京孔廟矗立的孔子雕像。(Frederic J. Brown / AFP)

孔乙己,魯迅筆下被故意扭曲了的儒生形象:固執無能和酸腐可笑。孔乙己的存在使許多人將砸爛孔家店看成了歷史的必然,但為何一百多年後,卻越來越多的人又研究起孔學來了呢?

文•楚一丁

孔子的生日在9月,所以9月是尊師重道的月份。在台灣和海外的許多華人社區,教師節直接定在孔子的生日當天,9月28日。而在中國,教師節則定在了9月10日,據說是因為這一天是大部分學校開學的日子。

尊師重道本是儒生的本色,但現而今教師的形象神聖高大而儒生的招牌卻酸腐不堪。究其主要原因,是魯迅筆下所造就的那個婦孺皆知的潦倒書生,孔乙己。

五四運動讓中國人記住了一個極其異類的儒生形象:孔乙己。讀過魯迅作品的人肯定都忘不了孔乙己這個名字——一個窮得只能用茴香豆下酒的潦倒書生。他的固執無能和酸腐可笑,成為了一個多世紀以來傳統儒生的醜陋招牌,孔乙己的存在使許多人將砸爛孔家店看成了歷史的必然。但問題是:在這個所謂的必然盛行了一百多年之後,為何越來越多的人又研究起孔學來了呢?

要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首先必須回答一個反向思維的問題:孔子當年周遊列國想恢復的是周禮,但他所推崇的周朝的政治體制為什麼就延續不下來呢?

周朝的政治體制何以無法延續?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讓我們先回到二千多年前的戰國時期去回顧一段燕王噲禪位的公案。

燕王噲是戰國時期燕國的第三十八任國君,公元前三百二十年即位,在位期間重用燕相子之。燕王噲的左右摸準了他好虛名的弱點,鼓動他效仿唐堯禪位許由的故事將王位禪讓給子之,以成就類似唐堯虞舜的千古賢名。

許由是唐堯時的高士(一說是堯、舜、禹三位的老師),以不受堯的禪讓,堅持隱居而青史留名。問題是,燕王噲羨慕堯的美名又沒有堯的承擔;子之則是個利慾薰心的野心家,絲毫沒有許由淡泊名利的品格。雙方誰都沒有「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的王道德行,結果是禪位的鬧劇演了不到三年,子之就與燕王噲的太子陷入了爭奪王位的宮廷之爭,把一個好端端的燕國弄得百姓離心離德,國政烏煙瘴氣。此時齊宣王趁勢提兵北伐,燕王噲和子之皆死於戰亂。燕國的西鄰趙武靈王則趁勢將燕王噲的另一個兒子燕公子職送歸燕國為王,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燕昭王。

回顧這一段歷史,後世評論皆注重燕王噲理想主義的書生氣、用人無方和子之不忠不義的權謀亂國。如《韓非子.說疑》中說:「子噲身死國亡,奪於子之,而天下笑之,此其何故也?不明乎所以任臣也。」但後世往往忽略了更重要的一方面。《淮南子.人間訓》說:「燕子噲行仁而亡」。

燕王噲雖然個人修養不夠且行事糊塗,但其「行仁」的目的並不壞。卻遭「天下笑之」,何故?這裡說明問題的另一個方面是:到了戰國時期,不但王公大臣們,連天下百姓的道德水準都已遠遠不如堯舜的時代。而周朝的政治制度卻是只能與周朝天下的道德水平相適應的!孔老夫子無法恢復周禮中周朝的政治制度,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當時的天下人已無法回到周朝初期的道德水平。

在周朝分封天下的制度下,朝廷實際的軍權和財權都被分封在各路諸侯手中,周王室則僅僅是天下的道德領袖。這種政治制度,只有在整個社會的道德都維持在相當高的水平之上時,才有可能得以延續。到了周朝末年,也就是孔子所說的禮崩樂壞的年代,整個社會的道德水平已經不足以支撐這個體制的存在,所以孔子也就無法也無力再恢復這種政治制度。

儒家文化的精神傳承後世


儒家文化的精神在日本、台灣、韓國傳承後世。圖為2009年5月11日,身著傳統服飾的韓國儒教追隨者前往首爾的一座神社參加大儒大典(Kim Jae-Hwan / AFP)。

但孔子所崇尚的仁義禮的人文精神卻沒有錯。事實上,秦以後各朝的集權制度雖然再也沒有回到周朝的封建制度,但卻繼承了儒家文化的人文精神。西方社會在從專制過渡到民主的過程中,也是只揚棄了舊的政治制度,但卻保留了傳統的倫理道德。日本、台灣、韓國、印度都走了類似的路。只有共產黨在奪取政權之後,選擇徹底拋棄自己的傳統文化和道德。

不錯,孔乙己們有點自私,有點怯懦,有點書呆子氣,還有些自品清高,會因為窮得買不起書而偷書還強詞奪理說「讀書人竊書不算偷」。但所有這些並不能說明儒學的仁愛精神是錯的。孔學的忠孝與基督文化的博愛確有異曲同工之妙(參見拙文〈美國人為什麼喜歡花木蘭〉),五四運動在反專制的政治制度時,為什麼要連傳統文化中天人合一與仁義禮智信的人文精神也連根拔除呢?

上天是仁慈的,上天包容了人所有的缺點與缺陷。神是慈悲的,神把人的罪看得清清楚楚但仍然給人以選擇的自由。我們如果既不要中國人的老天爺也不信西方的神明,那我們的文化中還有多少仁慈?難道中國人光靠鬥爭就能過日子嗎?

嗚呼,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儒生延續了中華文化朝朝香火


真正延續中華文化朝朝香火的,恰恰是千千萬萬默默無聞的窮儒生們。圖為2008年10月5日,台北孔廟中穿傳統禮生服的執事人員參加祭孔大典。(Patrick Lin / AFP)

在五四運動過去了一百多年之後,中國人正在越來越多地選擇回歸傳統。驀然回首,我們發覺儒生們在冷板凳上坐了百多年之後,原來他們的形象卻既不那麼酸也不那麼腐。都說儒生百無一用、都說儒生手不能拿肩不能挑、都說儒生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但我們有沒有想過:歷朝歷代能成為帝王師的大儒們又有幾人?真正延續了我中華文化朝朝香火的,恰恰是千千萬萬默默無聞的窮儒生們。

況且,孔乙己們雖然窮,但在夫子留下的孔學中,儒生卻不是天生就應該是窮命的。孔夫子十大弟子之一的子貢就是史上儒商之第一人。關鍵是,儒生的致富必須是有社會承擔的。子曰: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這既是儒生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承擔,更是儒生後天下之樂而樂的風範和情懷。

在文章的最後,本來想把本文的標題再大聲地重複一遍:孔乙己無罪。但想想孔乙己根本就是一個完完全全被故意扭曲了的儒生形象,在中華五千年的歷史上,我們還有岳飛、辛棄疾、王陽明、文天祥等無數頂天立地文武雙全的儒生形象。那麼,就讓我們用一個中國人在過去的幾十年裡曾經千千萬萬次高呼過的俗套來結束此文吧:儒生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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