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訪「特殊」游泳池

（Getty Images）

文 _ 辛笛    

去年年底的一天，我突然心血來潮，想去游泳。在網上查了一下市政府的免費公共游泳池，發現有一個學校裡的游泳池離我家很近，就在我上下班的路旁邊。開放時間又正好是我下班後，如果能對外開放我就太方便了。有一個周二不忙，下班我就到游泳池去看看。

到了學校一看，發現停車場只停了幾輛車，學校裡也沒有多少人，走廊裡空空的，和一般社區中心的游泳館人來人往的樣子完全不同。走廊裡只有一位女士坐在地上看書，看樣子像是在等人。我問她游泳池的使用情況，她說這是給「special needs」（特殊需要）的人使用的游泳池，不對公眾開放。我有點灰心，怎麼聽著有點像中國給高官的特供啊？但還是想問個究竟。她告訴我可以去問救生員。

學校又大又空曠，我在走廊裡逛了半天，看到體育館裡很多大男生在打籃球，加拿大的學校等政府的健身設施都是對民眾開放的，所以冬天人們也可以做運動。籃球曾經是我最愛的運動，但現在這種有激烈衝撞的運動不適合我了。

我欣賞了學校滿牆的優秀體育人才的照片，才找到游泳館的門。進去一看，一池碧水幾乎是空的，只有三、四個人在裡面。有一個人明顯動作很吃力，但還努力在水裡走。其他人穿著救生衣自由自在漂在水中。牆上畫著跳躍的海豚，寫著「海豚之家」。

救生員主動來和我說話。她告訴我這個泳池不對一般公眾開放，是給有「特殊需要」的人用的。她的意思顯然是我不能在這裡游泳。我還是問了句什麼是「特殊需要」呢？

就在我道謝後準備離開時，她卻改了主意，去辦公室裡叫出一位工作人員。這位女士給我解釋了什麼是特殊需要，雖然看起來她在跟我這個不相關的人說廢話，但普及政府體恤百姓的優惠政策，她還是很耐心。

原來「特殊需要」是指那些身體受傷，或有機能障礙，或年老等原因造成的行動有一定困難或不適合在公眾環境游泳的人，哪怕只是短期的受傷也可以來這裡進行恢復鍛煉。這個游泳池會給這些人提供特別周到的服務和安全措施。

我說：「我腰裡有鋼板，算不算特殊需要呢？」那位女士驚訝地說：「那當然算了！」

我說：「我在中國時因為煉法輪功遭到警察綁架。我的腰摔斷了。我煉功恢復得很好，所以如果我不說，別人看不出來。我游泳游得很好，不需要別人的協助，只要有一個安全的環境就可以了。」

她更加驚訝了，非常同情我的遭遇，對迫害表示憤慨，說：「那這裡就是為你準備的，下次開放時你就來吧！」然後非常詳細地對我講開放時間和注意事項。原來這個游泳項目只有每周二有，我偏巧周二來查看，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我問她需要提供什麼醫學證明，她說不用，第一次來游泳時她看一眼就可以了。

我們說話過程中，救生員過來看。她沒有停止和我說話，只是告訴救生員，等一會兒再告訴她。臨走時，我們互通名字，她叫尼蔻。加拿大人見人親，經常能體會到這樣的人際關係，素不相識的人，哪怕是因為公幹相遇，也會像朋友一樣互換姓名，真誠地聊天，把自己的經歷向對方說得一清二楚。

就這樣，我不經意間竟然找到了一個這麼方便，條件又這麼好的游泳池，工作人員服務的那麼耐心，真要感謝政府了。

我來加拿大十三年，從來沒有申請過殘疾人補貼，或殘疾學生的獎學金。因為我相信煉功學法，自己的能力沒有問題，一定可以自食其力，所以我希望把那些福利留給更需要的人。但來這個游泳池游泳不會給別人增加任何負擔，游泳池利用得不充分，工作人員反而不高興，我能來才更能體現他們工作的價值。所以這個福利我就笑納了。

接下來大雪連天，有幾周都不能去。天氣一好轉，我就趕快去了。一進游泳館，我趕緊先去和尼蔻打招呼，問她新年快樂。她看到我喜出望外，叫著我的名字說：「等了你幾周，你終於來了！」

尼蔻帶我去看更衣室裡的各種設施，告訴我還有什麼需要就找她幫忙。我問她：「要不要看看我身上的傷，證明我符合這個專案的要求？」「什麼？」她好像已經把上次跟我說的忘了。我說：「就是你跟我說過一些受傷的人只要給你看一下就可以，不需要醫生證明。」尼蔻笑了，說：「那個事啊？我不需要看，除非你想給我看。」

這讓我很是感動。在中國環境中長大的很多人都是被騙大的，為了保護自己，不要說直接相信別人，即使別人拿出證據來，他們還要懷疑證據的真假，來加拿大生活多年的一些華人都很難改變自己的思維方式，在自由的物質環境中仍然帶著從中國帶來的精神枷鎖。

加拿大人對人這樣的信任：你是這樣告訴我的，我便相信你，除非有什麼東西能證明你說的不是真的。互相信任，不主動懷疑，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狀態。

就這樣，我開始加入這個項目健身了。在中國有能力的人會受到打壓，讓有能力的人變成沒有能力的人，或從社會上消失來實現人人都一樣的所謂平等。一些中國大陸來的華人來海外仍然保持著這樣的逆向淘汰習慣。

這個項目讓我切身感受到一個正常社會是如何實現平等的：有能力的人可以自由發揮，能力欠缺的人會得到社會的幫助來提升能力，實現人人都有同樣機會的社會公平。而我，參加了這個項目，比身體改善更多的則是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