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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屈與和平的信念(上) ——紀念建築大師張德沛師父


張德沛先生(中)與作者(右)在北戴河的合影

文、圖 _李昕

在中國古老的社會裡,很多行業修行都有師父。雖然時代變遷,但在建築設計專業領域,無論是在學習中還是在工作中,古今中外,還都延續著師父帶徒弟的傳統。有過師父的人才能真正體味古人說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2015年7月22日,我工作時的入門師父、建築大師張德沛駕鶴西去。消息傳來,我不禁潸然淚下,師父的一生如同一個傳奇,當莘莘學子時卻成為二戰功臣,作為戰後重建功臣卻被稱作「美國特務」……於是我記錄下這些往事,為了建築界,更為了中華民族現代史做見證。

初見師父

1995年我大學畢業正趕上中國申辦2000年奧運會失敗第二年,建築業大蕭條。我們不得不自己找工作。我跑到大設計院,那裡的老總們含糊其辭,一看就是專業人士無權做主,政治方向起主導。

在一家新成立不久的設計公司,我第一次見到了張總。他是中國建築界著名的建築師。他身材高大,已經70高齡,但思維敏捷,說話的態度和他的相貌一樣寬厚實在。他一邊瀏覽我的圖冊一邊讚不絕口。我告訴他其中一個設計是參加全國首屆大學生競賽的作品,雖然是銀獎,但我是評委打分時的第一名。他是清華大學的畢業生,雖然金獎被授予清華的學生,但他沒有絲毫門戶之見,非常肯定的說我做的好。

那年應聘的人相對錄用名額實在太多,各單位都要進行考試來招聘。我參加了考試,但從大設計院的熟人那裡聽到的是「這個考試無非是要堵住一些有能力的人的嘴,羅干(後來迫害法輪功的主要官員)的女兒都來參加考試了,你說能怎麼評?」

可是在這家公司,張總帶著全體建築師一起公開投票,也沒有對女生的歧視,公平打分的結果出來了:我是第一名。就這樣,我還沒畢業就和其他幾位同學一起開始工作了。一進入公司,張總就向經理提出要帶我,這就意味著我是他親點的弟子,他要收我為徒。

師父的品格

經過八十年代中國經濟改革後建築業的火爆時代,到我工作時,行業中已經充滿了追名逐利的味道,很多設計師做設計非常浮躁,為了多掙錢而求快,一味迎合甲方和規劃部門的口味,卻缺少主動的推敲。而師父總是告訴我們,建築設計的樂趣在於設計過程本身,獎金不重要,留下精品才重要。

師父非常幽默。過年時他常畫一張漫畫——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娃娃撅著屁股點二踢腳,貼在哪位老太太的繪圖桌上,第二天上班時讓全公司的人忍俊不禁。

師父對徒弟們特別寬厚。帶著新人做方案畫草圖,不管出多大錯都從來沒有放棄,不管我們如何不懂事都是那樣慈祥地包容我們,從不責備。用自己一生的淡泊名利身教我們怎樣去做人。從師父那裡,我從一個一心盼著成為大師的剛畢業的學子,逐漸懂得了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建築師,首先得做一個好人,時刻心繫社會責任和環境影響,為他人著想,不追求個人名利,才能做出優秀的設計。

晚年的設計

師父非常喜愛美國著名的現代建築大師弗蘭克‧勞誒德‧賴特的作品,賴特的作品裡充滿了從日本學來的中國大唐建築的舒展大方,和從美洲土著學來的其實是更久遠的東方文化的樸素自然的裝飾性。師父在國內外收集了很多賴特大師的資料,經常給我們看,他自己的草圖也很有賴特的風格,每張草圖都是一幅精美的畫卷。

60歲開始,師父為國務院設計了很多建築,北戴河的自然景觀給了師父施展他熱愛賴特風格的環境,自然的材質與色彩,加上把裝飾融入自然的風格,在海濱留下了一件件天人合一的精品。

師父滿肚子都是故事,我進公司後,經常和師父一起到北戴河出差,陪伴在他左右。來到北戴河,師父經常帶著我四處走走。穿行在總理、副總理、國務委員和部長們的小樓間,其中很多都是他的作品。他如數家珍的告訴我這都是誰的住所和那裡面的故事。

在班禪喇嘛的故居前,師父指著前面的小院告訴我,這裡原來有一棵大松樹,長得就像班禪一樣粗壯,好似班禪的化身。班禪的體格魁梧健壯,在海灘上瀟灑的跑馬,一頓能吃一大塊牛肉。可是有一年,院子裡的這棵粗壯的大松樹不知為什麼突然倒了,似乎在預示班禪喇嘛即將轉世。那年,離開藏區多年的班禪突然要回西藏,見過信徒後就圓寂了。

一位國管局的局長告訴我們,班禪去西藏前帶走了所有的文件和重要的物件,他剛剛圓寂,這些東西就都被藏人拿去了,看來是早有準備。等到政府這邊明白過來班禪已經圓寂,回他北戴河等處的寓所裡查看,才發現東西都被帶走了。看來班禪喇嘛知道此去不會再回來,精心籌劃好了。這說明雖然被中共控制多年,班禪喇嘛心中仍然向佛。

中學時代

在來去的火車上,他繪聲繪色地給我講他的人生經歷。師父生長在徐州附近、江蘇與山東交界處的一個大戶人家。臺兒莊戰役剛結束,不滿13歲的他徒步去悼戰場,滿眼都是人仰馬翻的慘烈景象。他知道新土絕對不能踩,因為下面肯定是地雷。無數國軍將士流光了最後一滴血,與敵人同歸於盡。壯士們的犧牲精神激盪在少年的胸懷。

不久日軍打過來了,殺害了很多當地的百姓。有個一天到晚跟他一塊打鳥的男孩子,穿著一雙繡花鞋,本來是姐姐的鞋,穿著小了給弟弟穿,在當地男孩中是獨一份。可不久後,在日本劫掠過的死屍堆裡,張德沛發現了那雙繡花鞋。他的玩伴被殺害了。

這位不到13歲的少年毅然放棄了自己熟悉的舒適生活,抱著誓死不當亡國奴的信念,背起小小的行囊,在皮帶上寫上「好男兒當馬革裹屍,戰死沙場」,獨自踏上了人生第一次漫長的旅途。到上海的租界去上初中。

1942年師父去南京的同倫中學(原金陵中學)上高中,這是一所美國基督教教會學校,和當時的金陵大學、上海聖約翰大學、北京的燕京大學、清華大學、協和醫院一樣,都是美國人用庚子賠款在中國興辦的學校。經歷大屠殺已經幾年了,路過江面的石頭上還都是中國人的血。雖然日本人無法完全控制基督教學校,學校裡就連日籍教師都反戰,學生都與日本人不共戴天,不願意在敵占區南京唸書。高中上了半年,他16歲就離開了。

要擺脫日本人的統治,就要穿過黃氾區。眼前赤壁千里,黃河水沖過後,地上的淤泥有一尺厚,踩上去像輪胎一樣,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樹上的棗是那裡唯一的食物,每走一段路,就會有一個賣「白水煮青棗」的地方,這位正在長身體的少年一路上就靠青棗充飢,走了整整一個月才穿過黃氾區。他一路都是徒步,從安徽蚌埠走到河南,從河南到陝西,翻越秦嶺,一天兩頓飯,「清水煮蘿蔔,米湯不夠喝」。從秦嶺下來就沒有錢了,他就一路上幫農民拔蘿蔔,然後要來蘿蔔皮充飢。

戎馬生涯

最後他到了四川瀘州,成為國民革命軍青年軍203師士兵。到瀘州的時候,正趕上美國飛虎隊來了,國民政府行政院長去外交部申訴要增加英語翻譯口譯員。自恃在教會中學英語基礎不錯,他就去考interpreter(翻譯),之後去了昆明翻譯員訓練班學習英語會話,念的都是革命和打仗的內容。課文裡還有林肯的演講,他直到晚年都背得滾瓜爛熟。林肯為解放民族,所有人的平等而鬥爭,這更讓少年張德沛的愛國主義精神高漲:中國需要愛國主義者,要平等、要自由,不能讓日本人來殘害中國的百姓。

在他看來,美國總統羅斯福比較明智,他知道中國有五千年歷史,沒有人能把中國這兩個字抹掉。中國是帶有理性的民族,老百姓都是熱愛祖國、熱愛家園、熱愛故鄉的。離了中國對美國也是不利的,所以羅斯福總統支援中國打日本,派出飛虎隊,最後擊敗了日本。

日軍步步緊逼,大學紛紛遷到了大西南的昆明,各個大學在那裡組成了西南聯大。莘莘學子們還都惦念著國家的安危,許多學生參加了抗戰,很多青年才俊就此把一腔熱血獻給了國家。

犧牲最為慘重的是英語系的學生們。二戰時美國派軍隊到中國來參戰,其中很多是美國軍官,他們在戰場上指揮中國軍隊必須要有翻譯。因此英文最好的英語系學生被派到了最前線。日軍鬼心眼兒多,他們很快看出那些穿著美軍制服的中國面孔就是翻譯官,只要打掉翻譯官,軍官就無法指揮士兵作戰。日軍每次把兩個狙擊手分別綁在兩棵樹上,來幫助狙擊手保持穩定。只要等到戰壕裡面的翻譯官一露頭,兩個狙擊手同時開槍射擊翻譯官的頭部。英語系同學們的身軀一個個被靜靜抬下戰場——頭上都有兩個洞。

那時中國西南還有一支遠征軍。孫立人將軍是師父清華的學長,從美國西點軍校回來後,蔣介石派他帶著遠征兵在緬甸打了勝仗,把16萬日本人打慘了,日軍6萬人逃了,10萬被消滅了。聯大有850人參加了「遠征軍學生支隊」,戰爭後回來在學校裡宣傳。晚年時師父的書架上還有西南聯大這些年長的同學參加遠征軍的回憶錄。

師父有語言天賦,順利完成英語培訓,1945年7月被派到了飛虎隊——正式名稱為中華民國空軍美籍志願大隊——做翻譯。不久抗戰勝利了。因為師父有才幹,國軍決定授予他少校軍銜。但是師父從戎不為從政,只為保衛國家,他真正的理想還是要當建築師來建設國家,所以就用「自己只有19歲,年齡太小,不足以堪此大任」為由,婉拒了這個軍銜。

抗戰生涯中,一次次目睹了同學們為國捐軀,也一次次看到美軍將士的犧牲,使他對國家與人生有更深刻的感悟,我想這就是為什麼師父有著豁達的心胸,經歷了很多人生起伏後反而更加幽默。師父告訴我:美國人民是值得尊敬的民族,對於我們來說,保衛祖國是義不容辭的,但他們卻為了保衛中國送走了自己的兒子,美國青年的鮮血流在了異國他鄉的土地上。

二戰結束後,中國人本來都以為趕走侵略者可以過上和平的生活,但在二戰期間躲在深山裡的共產黨軍隊卻突然「如猛虎下山般的」衝了出來,向與日軍血拚了8年、已經疲憊不堪的政府軍開戰。很多學生上街遊行反對內戰。師父當時也參加了,他們高喊「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重歸學堂

抗戰勝利,師父脫下軍裝,進入清華開始了真正的學習。戰爭後學生非常少,在西南聯大期間頭四年一共只有30多個學生。從抗戰結束後正式學習開始,1946年清華第一班的營建系(建築系)學生一共只有15個,師父是其中一個。系主任是被稱為「國寶」的梁思成,師父的第一次建築專業啟蒙課是梁先生的太太——林徽因上的。梁思成和林徽因是中國現代最著名的建築教育家,所以被行業中人尊稱為「先生」。


北京清華大學建築系系館二層入口,有一塊銘牌——「哲匠之門」。這塊銘牌是建築系成立50周年(1996年)時,清華建築系第一期學生張德沛等共同捐獻的。

他選擇清華大學營建系有三個原因。其一,他喜歡繪畫,讓他心儀建築設計;其二,他是梁啟超的崇拜者,梁啟超的兒子梁思成與林徽因先生堅持不懈地研究祖國建築文化的精神令他敬佩萬分;其三,林先生與梁思成在昆明時肺病爆發,在旅館裡結識了一群民國空軍第7期的學員,個個才情兼備。他們的家人都不在後方,因此請林、梁二先生做他們的名譽家長。結果林徽因不停地收到他們的陣亡通知和遺物。她的弟弟林恆是民國空軍第12期的學員。這些青年才俊與她的弟弟全部在對日空戰中殉國,她哭得肺病一直不能好。這讓在飛虎隊服役過的張德沛也非常敬佩,所以選擇清華大學營建系義無反顧。在清華大學營建學系還未正式建立起來,他已經就是清華大學營建學系的學生了。

(待續)◇

新紀元周刊 第6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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