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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實攝影的魅力 朱健炫的礦工謳歌


朱健炫,新竹尖石新竹煤礦,1985年。(朱健炫提供)

80年代的台灣,經濟正在起飛,煤礦就是原動力,沒有它一切都動不了。朱健炫當年帶著他個人獨到的敏銳與觀察力,穿梭在礦區裡,用膠捲攝影記錄下生活在煤鄉的男人女人與他們的孩子們……為台灣留下了這段珍貴的歷史。

文•池農深

看過不少展覽,能記住的不多。

第一次看到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1903至1975年)大型回顧展,是在2000年、紐約大都會美術館,深深感受到紀實攝影(Photojournalism)的魅力。展覽中展示的不僅是攝影師的美學,同時也體現了一個國家如何看待歷史,記住自己的過去。當我看到朱健炫先生的攝影作品《礦工謳歌》,也有類似的感受。

沃克.埃文斯於1928年開始照相,正逢美國經濟大蕭條期。1935至1936年間,他接受了美國內政部的一份工作,拍攝西弗吉尼亞州政府建造的失業煤礦工人安置社區。對一個藝術家來說,這是一種不錯的機遇,大蕭條期間還有事可做,而他很多經典照都來自這個時期。埃文斯也曾是《財富》與《時代》雜誌的工作人員。他以多種形式記錄了日常生活:流行文化、商業和消費主義的圖像、新的貧困、舊的財富。顯然他與施蒂格利茨(Alfred Stieglitz)、施泰肯(Edward Steichen),及其他美國攝影大師繪畫式的構圖、主題不同。埃文斯的經典照片更接近寫實文學作家斯坦貝克(John Steinbeck)、威廉福納克(William Faulkner)小說筆下的人物。但是小說是虛構的,而埃文斯的照片記錄的是真實生活人物的面相:農民、礦工、菜販、街景、汽車……


埃文斯,一生的工作,1927年。(公有領域)


埃文斯,租戶農民弗洛伊德.伯勒斯,1936年。(公有領域)


埃文斯,阿拉巴馬農人之家,1936年。(公有領域)


埃文斯,阿拉巴馬州棉花租戶農民的妻子,1936年。(公有領域)

埃文斯的紀實攝影的成就,在當時與美國主流社會是有相關連的,其作品生前生後都受到重視,甚至被公認是那個時代最偉大的攝影師之一。這與遠在法國比他稍早一些就開始的紀實攝影先驅尤金.阿傑特(Eugène Atget,1857至1927年)不同,阿傑特一生沒沒無聞,以攝影記錄在走向現代化中、建築和街景消失之前的巴黎而著稱。他的大部分照片都是在去世後才被出版的。阿傑特終生都沒有看到他的作品最後獲得很高的讚譽。


阿傑特,觀看日食的人,1912年。(公有領域)

筆者幾次走在巴黎拉丁區時不禁就會想到他的照片,找尋著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好像他扛著相機在那拍攝的身影會隨時出現。阿傑特的攝影是神祕的,有種超現實的氣質。他像魔術師一樣,讓我們看到當年巴黎與人的環境樣貌。

珍貴的歷史見證


朱健炫,礦工的兒女(《礦工謳歌》)書頁。(朱健炫提供)

80年代的台灣,經濟正在起飛,煤礦就像今天的石油,沒有它一切都動不了。那時候北台灣的基隆、瑞芳、平溪區、土城、新竹、苗栗一代都在挖煤,他們幾乎供應著全台灣的原動力,從輪船、火車、發電廠……尤其平溪一帶的煤礦:菁桐、十分、東勢格,從日據時代就延續下來的礦場持續運轉,直到80年代末期封坑。

這段台灣歷史與社會變遷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些日出日落生活在煤鄉的男人女人與他們的孩子們,又有什麼比現場目擊用膠捲攝影記錄下來更直接真實?而朱健炫先生當年帶著他個人獨到的敏銳與觀察力穿梭在這些礦區裡,為台灣留下了這段珍貴的歷史。聽說中研院有位研究員看到那張當年貼在礦場公告欄、礦工們X光檢查密密麻麻普遍得塵肺病者的名單,感嘆道:「這是一張歷史見證。」

就這樣,朱健炫在北台灣的礦區裡遊走近十年,蹲點記錄,一共拍了200卷膠捲7000多張照片。在昏暗的礦區裡,當時的底片最高感光只有400,因此他不得不自己進暗房沖洗。


朱健炫,十分煤礦的獨眼僧與捨石山,1987年。(朱健炫提供)


朱健炫紀實攝影作品,攝於土城金城畫廊展覽現場。(池農深提供)


朱健炫紀實攝影作品,攝於土城金城畫廊展覽現場。(池農深提供)

那是個底片的時代啊!《礦工謳歌》收錄了朱先生三、四十年前上百禎的黑白照片。有在坑道2000公尺以下挖煤的工人,全身覆蓋著煤塵,分辨不出他們的五官的肖像;也有出坑坐著歇息時叼根菸的自在。他們很多是來自原住民的壯丁,友善的笑容、刻苦耐勞的精神,一一被朱先生的相機捕捉下來。

生活在礦區工寮裡天真無邪的孩子們腼腆的笑容、投入礦場勞動的婦女群像、收坑後被廢棄的工具,與荒涼、礦區的山水環境四季的變化——對這些人、事、物,對這裡的一切,朱先生似乎充滿情感,總是相伴相隨,這是真正的紀實攝影。

相較埃文斯鏡頭下的礦工、巴拿馬的農民,朱先生的這些肖像似乎更有尊嚴與溫度。或許這就是生長在台灣的人民、我們的家國共同的記憶,即使有這麼多心酸的故事。透過朱健炫的鏡頭,我們看到了他們的縮圖照。筆者問攝影師是怎麼做到的?他說他經常在礦區裡跑來跑去,久之,他們不把他當外人,對著他手中的相機習以為常。他在礦區裡看到什麼就拍,像是一種莫名的使命。而這些壓箱底之作,一壓就是三十多年。

大概十年前吧,一個偶發的機會,朱健炫想到他應該把這些照片公諸於世,展示出來。然而辦展覽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恰巧,曾經是礦區「首府」的菁桐此時已成立了生活館,而菁桐煤礦、石底大斜坑也是當年他常進出的礦場。展出之後,就這樣大家發現了寶,原來有人曾經在默默記錄著這段歷史。

而我因為拍攝平溪煤鄉紀實影片,經由菁桐文史工作者楊景聰的關係認識了朱先生的作品,前後對他做了三次的訪談。不僅是對他拍攝作品的了解,透過他當年在礦場的觀察與拍攝經歷,也對挖煤的分工與作業程序有了更細節的了解,從而對上世紀80年代台灣這段不可磨滅的歷史有了豐富的認識與敬意。

礦工的宿命

朱健炫說,10個礦工11個有矽肺病,輕重而已,沒有一個躲得掉。「我居然拍到這一張,當年貼在礦場公告欄,礦工們X光檢查密密麻麻普遍得塵肺病者的名單。」

礦工的女人

「後來我再訪談那些罹難者的家屬或遺孀,那才真的揪心啊。你可以知道一個男人走了,對一個女人的打擊是多麼多麼大。尤其對一個很弱勢的家庭來講,他整個就失去依靠了。

她們就這麼一句話,『要做還是不做』。做,就是要進坑,搞不好太危險了,那麼死一個人而已;不做呢,死一家。意思就是,要做死一個,不做的話,他們整個家庭就沒飯吃了。」

礦區長大的孩子

「在礦區長大的孩子,特別他們都是工寮出來的,整個生活方式跟眷村可以說非常類似。那段生活讓他們從很底層的貧困的環境裡頭,鍛鍊出堅韌的意志。有時候,他們在升學上還不是很優裕,就是成績非常好,很優秀。他們在生活的過程裡面比較容易承受壓力,他們認為這是礦場、礦工家庭帶給他們的一個力量。我發現很多還算滿成功的。

這些小孩子真的讓我非常非常懷念,拍他們的眼神真的是一大樂趣,太棒了,尤其那炯炯有神的眼光看著你的鏡頭時……」

《礦工謳歌》是一本記錄黑金歲月的影像書,不論是從攝影美學還是紀實都是高水平的。他最動人的地方是作者的人文關懷,溫潤的視角與心靈。呈現出來的是對生活在底層勞苦大眾的尊重與謳歌,這是我在Walker Evans 鏡頭下的巴拿馬農民與西弗吉尼亞州的礦工看不到的。

朱先生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儘管近年來多方的邀約與讚譽聲越來越多,但透過與他的訪談,感受到他對攝影這事仍充滿赤子之心。雖然三十多年過去了,聽他敘述當年他拍攝的過程仍歷歷如繪,神采飛揚。他說:「這一切是神的旨意吧!」他謙遜地把這一切,他能拍下的幾百捲底片,都歸給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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